现代人类的崛起
大约20万年前,被称作智人的现代人类出现了,据推测也是在非洲。[43]其原因至今还不清楚。由于基因发生了变化——其原因也还需进一步探讨,这些现代人类拥有了高超的语言能力和交流技巧,同时还具备较高的技术水平和艺术天赋。依据约翰·德·沃斯的说法,此时最重要的创新是对生拇指抓握的精度大大提高,这一改进赋予了人类史无前例的技术上的精确性。[44]且不管上述多个方面究竟哪一部分更重要,所有这些进展累加起来使现代人变得异常强大。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人类获得了愈来愈多的物质和能流,且有能力建构数不胜数的金凤花条件。由于我们人类与近亲黑猩猩在基因组上存在惊人的相似度,所以有科学家认为现代人的出现只不过是少数基因改变的结果,但这少数基因变化却造成了重大的变革效应。
距今13万年前,智人中间的第一批开始从非洲向外迁徙。在连接非洲和欧亚大陆的大陆桥地带,确有现代人的遗迹在斯虎尔(Skhul)和卡夫泽(Qafzeh)——今属以色列境内——被发现,且完全可以追溯到那个时代。那时候,人类已开始用相当复杂的语言进行口头表达,所以极大程度地促进了更高效的交流。意大利遗传学家路易吉·路卡·卡瓦利——斯福扎(Luigi Luca Cavalli-Sforza)认为,这是激发智人最初从非洲向外迁徙的重要原因之一。[45]随着时间的推移,虽有一些智人可能已经远达南印度、新几内亚岛和澳大利亚,但这一波朝向欧亚大陆的迁徙却相对颇为短暂。
第二波向非洲以外的迁徙发生在8万至6万年前。[46]这一时段恰值最后一季冰川造成整个地表干旱趋冷之际。由遗传研究提出的假设认为,在此期间,早期智人经历了一次人口发展的“进化瓶颈”(evolutionary bottleneck),其总数降至1万人左右。这次人口萎缩(population implosion)可能是苏门答腊多巴(Toba)火山一次极强烈的喷发造成的。[47]若此说不谬,这次火山喷发就构成了生态变迁深刻影响人类史的又一例证。我们不禁要问,是否多巴火山喷发与地球整体变冷共同湮灭了那些无力适应恶劣环境的早期人类呢?面对不利的条件,他们迁徙不成,又不能承受,皆因文化技能有限。不过瓶颈假说很难解释为何会出现上述的两波迁徙。如果假说成立的话,这两波迁徙肯定会把那时的现代人类分隔开来且相距甚远,其基因也应该存在差异。由于上述两种模型均基于当代人的遗传研究,均假定当代人至少会携带有早期移民的部分基因,而两种模式又明显冲突,可见,要真正了解我们的早期先祖是如何走遍全球各地的,上述界说都还有改进的余地。
且不管迁徙究竟是如何发生的,现代人类在世界范围内的迁徙本身确属前所未有的成就。对此,我们只需回顾如下事实便会有更深刻的领悟:当时的人类与动物其实相去不远,却能够如此迅速地迁徙到世界各地并学会了在各式各样的条件下生活。由此,他们开始从全世界凡可以居住的地方获取物质和能量,包括高山,虽然那里的气压不超过600百帕。气压相对较低是由于氧压力不足,常使日常生活都变得更困难,水的沸点变低,烹调食物需要平时两倍的时间。
现代人类不同于直立人,还在于前者学会了航海。早在5万年前,现代人就已经抵达了澳大利亚,而勇敢的亚洲航海家还第一次到美洲殖民。据说,后者抵达美洲可能有两种方式,要么穿越白令海峡,要么沿着亚洲到美洲太平洋西海岸一系列的岛链一步步跨越过去。后来,这些新大陆的第一批探险家又沿着海岸一直走到现在的智利南部。南部智利曾发现美洲最古老的人类住区,其原因正在于此。显而易见,沿美洲太平洋海岸航行要比从阿拉斯加一直走到锥形的南美洲大陆要容易得多。而且显然,那时候的人类已经学会利用水和风的能量航行。[48]因为海平面在最后一季冰川结束后足足上升了约120米,所以早期人类沿美洲太平洋海岸居住区的大部分证据都应是在水下。此外,还有一些来自欧洲和非洲的现代人类可能也曾穿越大西洋到达美洲。
在向更广阔的世界扩张的过程中,有些勇敢的现代人类肯定遭遇过很久以前就曾在某个地方定居的早期人类,后者之中最著名的要算是尼安德特人(Neanderthals)。尼安德特人生活在西欧延伸至现代伊朗一带,几乎与后来来此定居的所谓白种高加索人的地区完全相同。尼安德特人从更早的海德堡人(Homo heidelbergensis)进化而来,比直立人要更晚近和发达一些。尼安德特人业已非常复杂,因此被认为是早期智人的一种。现代智人在欧亚大陆遭遇尼安德特人是在距今4.5万年至4万年间,当时尚处于最后一季冰川时期。究竟智人的生物特征及文化技能比尼安德特人先进多少,现在还在讨论之中。
大约在3.9万年前,尼安德特人灭绝了,只有智人幸存下来。目前主流的学术观点认为,智人因为技能更高超所以取代了尼安德特人,这一过程现被称为“种族灭绝”(genocide),但也有可能尼安德特人本身未能在当时最后一季冰川最寒冷的时期幸存下来。不过现有遗传证据表明,现代人曾与尼安德特人有过交配,所以现代白种人仍有4%的基因来自尼安德特人。尼安德特人与后来的白种现代人在生存时段上的重合也表明上述事件确实存在发生的可能性。另一类值得怀疑的事件,是智人与早期人类是否在欧亚大陆的其他什么地方也有过类似的遭遇,比如最近有化石证据表明,在西伯利亚阿尔泰山脉的丹尼索瓦洞(Denisova Cave)也曾有现代人类居住,且与尼安德特人和智人非常接近。从DNA分析看,这三个人种都曾有过交配混血的过程。有趣的是,澳大利亚原住民和美拉尼西亚人也与丹尼索瓦洞人有着共同的DNA,甚至高达6%,前者似乎还与距今40万年前的古人类基因存在关联,这种古人类的遗迹曾在西班牙附近的阿塔普尔卡(Atapuerca)被发现。显然,现代智人与早期人类之间确实存在某种有趣的混合现象,虽然大部分问题仍有待进一步研究。不过,无论这一时期曾发生了什么,只有3万年前的现代人在大多数地方幸存了下来,而几乎所有的早期人类都从地球的大舞台上消失了。
现代人类向诸如澳大利亚和美洲等人迹未至的地区的迁徙表现出一些普遍特征。最初迁徙到某个地方相对容易得多,因为只要有足够的物质和能量及适当的金凤花条件就可以了。但只要一地已有定居者,后来再有人迁徙至此地就困难得多,因为既有定居者可能并不总是欢迎新来的人。所以后来者除非有某种高超的技艺能够帮助其克服这种人为的障碍,否则都会经历更多困苦。也正因此,迁徙通常呈现出一波接一波的态势,而不是连续不断的人流。但上述障碍通常不会阻止人员、商品和思想在较短距离的交流,比如贸易和异族通婚。但时间长了,上述交流在地域上会呈扩大之势。
我们还不清楚现代人类的符号语言能力是何时进化出的。大多数人类学家认为,符号语言能力大约是在4万年前随现代人类的出现而自然形成的,但我们不能因此排除其形成可能更早。事实上,尼安德特人可能已经会说话了,其言语按现在的标准完全可以算作是语言。暂不论哪种情况是真,现代人类具备了语言和符号思维能力,便为人类筹划未来、协调社会和集体行动开辟了史无前例的巨大潜能,甚至至今仍不可限量。这种能力还使得人类能够更长久、更深刻地记住过去。换言之,人类有了更精致的大脑和改进了的象征性语言,就能同时做到前瞻以定方向,后顾以得智慧。随着时间的推移,符号语言演变成文字形式,首先被刻到石头或粘土片上,后来又写到纸或兽皮制成的纸上,再后来则是印刷、电子数据存储和通讯的形式。每个新阶段的媒体都能更有效地传达给更多的人,同时也更便宜。使用符号语言要比大家一起有节奏地运动更有效、更便捷。不过直到今天,语言也没有完全取代舞蹈和军事训练。显然,有时候,大家一起有节奏地运动还具有一定的优势。
在距今3万至1万年间,大多数地方的人口密度都很低。根据英国地理学家I. G.西蒙斯(I. G. Simmons,1937— )的研究,这一时期土地肥沃的地区平均每26平方公里有一个人,而在澳大利亚内陆的干旱地区,平均每250平方公里有一个人。[49]因为早期的现代人类必须逐物质和能流而居,所以大多数过的是游牧生活,只有在极少数资源特别丰富的地区——比如靠近洋流的海岸海洋资源多得不得了——才有人长期定居。但这种资源丰富的地区伴随最后一季冰川结束后海水的大幅上涨早已深埋在海水下面了。
这些游牧的采集狩猎者的社会组织似乎非常简单。其日常生活往往以家庭群体的形式展开,差不多25到50人左右。这种群体组成更大型的群体,有时可能多达500人。在这种社会体系中,不时地会有多种形式的交换行为发生。根据具体的情形,这种群体可能有意识地努力保持较低的人口密度。西蒙斯说:“有许多学者认为,当时大约以175人为一繁殖种群单位,对人口数量有极严格的控制,往往要杀掉15%~20%的新生婴儿。”[50]换言之,此时的人群会严格控制群体复杂性的再生,目的是保证不超越当时金凤花条件设定的界限。
现代人类的兴起可能导致了周围生态复杂性某种程度的降低。首先,烧荒毁林改变了生态的构成,致使大量不那么幸运的物种数量上有所减少,虽然同时也有一些物种因此获益。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类常在某些相对固定的时间点才放火烧荒,而不同于随时可能发生的自燃,所以造成了一种常规的低强度火文化体系。这对那些需要足量火烧才能繁殖的物种产生了不利影响,同时对那些适应了这种火文化体系的物种却无疑是一种奖励。[51]
现代人类的出现可能造成了一些大型动物的灭绝,尤其是那些此前从未有人居住过的地区,比如澳大利亚和美洲。[52]但我们不清楚气候变化或疾病是否也是大型动物灭绝的根本原因。不管实情如何,在人类进入这些新大陆仅仅几千年之后,大多数生活在那里的大型动物消失了,这一点依然令人震惊。如果此说不错的话,这也是由人类行为导致的生态复杂性下降的一个例证。
有时,生态环境的突然变化,包括干旱、风暴、地震、火山爆发和天体撞击,都会造成人类复杂性的下降,有些只发生在局部地区,而有些则可能波及整个大陆。[53]离我们最近的一次大灾难发生在北美。2007年,美国一研究团队提出,12,900年以前,有颗彗星在北美上空爆炸并引发数个巨大的火球,从而终结了所谓克洛维斯文化(Clovis culture),而且在此后的12,800年至11,500年间出现降温,这一事件被称为“新仙女木事件”(Younger Dryas),由此产生的碎片甚至还落到了欧洲。据美国海洋学家詹姆斯·肯耐特(James Kennett)说,事件引发了遍及整个北美洲的熊熊大火,有很多人和哺乳动物被烧死。“整个大陆都烧着了”,他说。不过,依据其他研究人员的说法,造成这一时期降温的是一巨大的冰川湖注入北大西洋从而影响到洋流的缘故,而降温产生了大量主要由濒死植物组成的可燃物质,从而引发野火。因此,他们觉得没有必要安插一段彗星爆炸的故事。[54]上述两种假说都有可能是正确的,甚至二者还有些关联,因为彗星爆炸可能导致了北极冰川湖的大量外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