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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宽容度和社会动机使处于发育阶段的人可以与形形色色的成年人进行密切互动,这些成年人有能力用文化传承信息填充和塑造他们的心智。输入偏好则确保了人类的儿童从出生起就将注意力集中到这些前辈专家身上,时刻准备汲取他们所提供的信息(Heyes,2003)。

一、面孔

与其他物种一样,人类也天生偏爱生物的行为。就像刚孵出的小鸡一样,新生儿在观察动物(人类或非人类)的动作时比观察无生命物体运动所用的时间更长(Bardi, Regolin and Simion,2011;2014)。这种在进化上颇为古老的、遗传上的输入偏好,使人类的注意力集中在有生命的物体上。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开始,但随后对新生儿的研究表明,人类通过遗传还获得了一个更为具体的输入偏好,这使得他们能够有选择地关注可提供大量信息的身体部位——脸。有研究表明,人类的新生儿在看到一组由三个黑点组成的倒三角形——一个类似面部的刺激——时(图3.1左侧),他们转头对其进行观察的时间会比观察具有同样低级视觉特征的与面孔不同的正三角形图案所用的时间更长(图3.1右侧;Johnson,2005;Johnson, Dziurawiec, Ellis and Morton,1991),这类研究为人类与生俱来的面孔偏好提供了有力的依据。最近一项针对处在妊娠第三阶段的胎儿的研究证实,人类对面孔的关注偏好不依赖其对人脸的熟悉程度。当如图3.1所示的刺激被投射到母亲的腹部时,胎儿往往更倾向于向组成倒三角而不是正三角的黑点方向转头(Reid et al.,2017)。研究人员在新破壳的幼鸡中也发现了类似于面孔偏好的倾向(Rosa-Salva, Regolin and Vallortigara,2010),但在黑猩猩或其他类人猿中却没有发现相似的面孔偏好(Kano, Call and Tomonga,2012)。由此推断,趋同进化或许是人类和离巢鸟[6]都具有面孔偏好的原因,其中人类的面孔偏好有可能是在古人类身上出现或被强化的。

图3.1 用于测试新生儿面孔关注偏好的刺激类型(经约翰逊允许后引用,2005)

与生俱来的面孔偏好是由三个黑点组成的三角形引发的简单事件,但这种遗传的输入偏好为一整套逐步具体且复杂化的关注方式的发展奠定了基础。婴儿在出生时并不具有对人类面孔的特殊偏好。尽管新生儿已经具备了区分人脸与猴脸的能力,但他们并没有表现出更喜欢哪一个的偏好(Di Giorgio, Leo, Pascalis and Simion,2012)。然而,相对于长着黑猩猩眼睛的黑猩猩面孔,3个月大的婴儿在观察长着人类眼睛的黑猩猩面孔时停留的时间更长(Dupierrix et al.,2014);4个月大的婴儿更偏爱与其有直接眼神接触,而不是看着别处的人脸(Vecera and Johnson,1995);等婴儿长到6个月至9个月大时,他们对面部的偏好不仅针对人脸(Pascalis, de Haan and Nelson,2002),而且这种偏好已经强大到足以压倒其他大多数高度显著且动态的刺激对他们注意力的吸引(Frank, Vul and Johnson,2009)。然而,仍然没有理由认为这种快速增长的专一性表明一种复杂的遗传的面部处理机制或某种特殊类型的针对面部的学习形成。在婴儿的成长环境中,比起看着别处的人脸、黑猩猩的脸或彩色弹力球,婴儿关注与之有眼神接触的人脸,需求更有可能得到满足。因此,具有领域一般性的关联性学习过程足以解释为什么在生命开始的第一年中,简单的对由黑点组成的倒置三角形的偏好(图3.1)能够发展成为一种对“正在注视我”的人类同伴的高度坚定且具有选择性的偏好(Heyes,2016b)。

关联性学习,更具体地说是强化学习,也解释了婴儿是如何在先天的面部偏好的基础上发展注视线索的能力的,即将注意力转向另一个人正在关注的物品或空间区域的倾向(Moore and Corkum,1994)。与动作线索相反,注视线索首先出现在2月龄到4月龄的婴儿中(Hood, Willen and Driver,1998;Farroni,Mansfield, Lai and Johnson,2003),并即刻扩展了他们学习其他人以及通过他人学习的机会。于是他们的注意力不单单集中在脸上,还集中在那些被眼睛或整张脸关注的物体和事件上。对这个时期的婴儿来说,他们整个世界的信息流是由他们周围的成年人的关注点和兴趣点来引导的。等他们长到6个月至12个月大时,注视线索变得更具选择性且更加活跃。婴儿更倾向于跟随与其有直接眼神交流再转向别处的目光(Senju and Csibra,2008)。他们的视线会在那个成年人和物体之间徘徊,以确认他们是否找到了正确的空间目标,并配合指认的行为使成人的关注点与他们自己的保持一致(Carpenter and Call,2013)。这些“共同关注”行为可能反映出,婴儿开始明白他人拥有心理状态,或者逐渐产生“分享”这些状态的动机(Tomasello,2014;见第7章)。可以明确的是,共同关注行为进一步提高了社会学习的精确度,使婴儿更加容易被教授,并且这些行为的发展也不需要“广而专”的认知过程。只要在眼神交流后转移视线(以及寻找后凝视)就可能会与一个有趣物体相遇,并且只要指认行为能够让成人做婴儿希望他们做的事情,强化学习就可以在一个简单的、可通过基因遗传的面孔偏好的基础之上建立起共同关注(Moore and Corkum,1994;Paulus, Hunnius, Vissers and Bekkering,2011;Triesch, Teuscher, Deák and Carlson,2006)。[7]

二、声音

现在让我们从视觉转向听觉。有证据表明,人类的发展是以对声音的输入偏好开始的。和与生俱来的面孔偏好一样,人类对声音的偏好在最初阶段也是非特异性的。刚出生的婴儿在听到人声时吮吸的力量会比听到具有类似音高曲拱和谱性质的合成声音时更强(Vouloumanos and Werker,2007)。然而与合成声音相比,人类的新生儿也更喜欢恒河猴发出的声音,并且听到人声与听到猴子的叫声时的吮吸强度是相似的(Vouloumanos, Hauser, Werker and Martin,2010)。因此,刚出生的婴儿对语音的偏好并不限定于人声——至少包括其他一些灵长类动物的叫声——只有当婴儿3个月大时,他们才愿意更努力地去听人类的语言,而不是猴子的叫声。

原则上,在生命的最初几个月时发生的声音偏好的增强很可能是由于一个包含许多人类语言的声学及语音特性的复杂基因遗传程序的启动。然而,更具可能性的解释是,领域一般性学习——能够对跨物种的各类刺激产生习惯性和敏感性的学习行为(Rankin et al.,2009)——会让婴儿在接触了越来越多的谈话后愈发地享受说话。这的确很有可能,因为有充分的证据表明,新生儿更喜欢那些他们在子宫中就已经听过的熟悉的声音,比如:比起其他女性的声音,他们更喜欢自己母亲的声音(DeCasper and Fifer,1980);比起其他国家的语言,他们更喜欢母语的节奏(Moon, Cooper and Fifer,1993);以及他们更喜欢自己在胎儿时期听过的故事(DeCasper and Spence,1986)。没有任何“基因遗传程序”能够囊括足够具体的信息来产生这些偏好。相反,这些输入偏好恰恰表明,领域一般性学习过程在人类妊娠第三个周期就开始编码语音输入,因此,它们完全有能力将一个简单的、与生俱来的对灵长类动物的声音的偏好打磨成一个高度特定的对婴儿母语的输入偏好(Reeb-Sutherland et al.,2011)。

这一阶段的学习在儿语——成年人在与婴儿讲话时所倾向于使用的比成人对话声调更高、音域更广、节奏感更强、语速更慢的一种讲话方式——的发展中也具有至关重要的,甚至有些神奇的作用(Fernald,1991;Trainor, Austin and Desjardins,2000)。曾经有人认为,由于儿语可以通过对词汇和语法的强化来促进语言表达,它的产生是一种由自然选择保留的极具针对性的遗传适应性的体现。然而,研究者们在随后的研究中却发现,相对于情绪中立的冷静的成人间的对话,当把儿语同极具情绪化的成人间的对话放在一起进行比较时,儿语的独特性仅在于具有更高的声调(Trainor, Austin and Desjardins,2000)。[8]这表明成年人在与婴儿交流时并没有刻意使用很多声音上的技巧。因为当我们非常情绪化时,我们在与成年同伴交谈时也会使用同样的音域、音高曲拱、节奏和语速。只是,通常我们在与婴儿交流时情感更加丰富。而专属于与婴儿交流的对话特点仅仅是儿语中更高的声调。我们在与婴儿交流时会使用更高声调的倾向可能是一种遗传适应。这里的神奇之处在于:史密斯和特雷纳(Smith and Trainor,2008)发现,母亲可以被她4个月大的婴儿“塑造”,提高她在与婴儿对话时的音调。当母亲的高声调持续获得婴儿的快乐行为反馈时,强化学习便提高了母亲说话时的平均音高。

从刚出生的几天到几个月,婴儿在注视正在说儿语的面孔时,比看正在与成年人对话的面孔所用的时间更长(Cooper and Aslin,1990)。与普通对话相比,儿语的唯一的差别仅仅在于高声调,这一发现表明,与最基本的声音偏好一样,这种遗传性的输入偏好是非特异性的。婴儿并没有被调整出一套为了更加普遍的语言训练与语言教授而演化出的极具独特性的声音特征(Csibra and Gergely,2006),他们只是更喜欢高声调的说话方式。这种简单的与生俱来的偏好很可能在整个动物界的进化中都是古老而且广泛存在的。特雷纳和德雅尔丹(Trainor and Desjardins,2002)发现,事实上高声调阻碍而不是促进了婴儿对元音的辨别能力,这其实是不利于语言发展的。有趣的是,另外也有证据表明,以儿语的方式讲话也可以有效地控制狗、马、猫和其他非人类动物的行为(Snowdon,2004)。

因此,对新生儿和婴儿的研究表明,我们通过基因遗传获得了对喜欢的面孔和喜欢的语音的刺激的关注偏好,并且这些偏好在随后的发育过程中被领域一般性学习机制迅速打磨。这些机制表明,在绝大多数人类社会环境中,那些最可能产生奖励性反馈——乳汁、温暖、拥抱、瞥见某个有趣的东西——的刺激,不仅仅是喜欢的面孔或喜欢的语音,而是那些“正在注视我”并说着具有非常熟悉的语音特质的话的面孔。因此,婴儿的注意力被锁定在那些能够并且随时准备为他们提供他们所需信息的人或事物上,这样做既满足了他们眼前的需求,也可以在今后让他们成为更加成熟的社会成员。


情感与动机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