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译本 >
- 战争与和平 - 娄自良译 >
- 第三部 >
- 第二卷
二十九
拿破仑在第二次忧心忡忡地巡视战线之后,回来说:
“棋子已经布好,博弈明天开始。”
他吩咐给他拿来潘趣酒,叫来了德博斯,与他谈起巴黎,谈起他想对皇后宫中的人员做些变动,他对内臣之间的关系的一切细节的好记性使这位宫廷事务大臣大为惊讶。
他关心琐事,打趣德博斯对旅行的爱好,随意地闲谈,好像一位高明自信的著名外科医生挽起袖子、围上围裙而别人在把病人绑到手术台上时那样:“事情都在我的手上和心里,明确而肯定,等到干正事的时候,我会干得比任何人都好,而现在我可以逗乐,我越是逗乐、安心,你们就越应该镇定而自信,惊讶于我的天才。”
拿破仑喝了第二杯潘趣酒去休息了,他觉得明天将有一场大战,要在大战之前好好休息一下。
他对面临的战役如此关切,以至无法入眠,于是不顾由于晚凉而加重的感冒,他在凌晨三点大声擤着鼻涕来到营帐的大间。他问俄国人走了没有?他得到的回答是,敌人的篝火还在原来的地方。他赞许地点了点头。
值班副官走进了营帐。
“喂,拉普,你觉得怎样,我们能打好今天这一仗吗?”他问道。
“毫无疑问,陛下。”
拿破仑看了看他。
“您还记得吗,陛下,您在斯摩棱斯克曾对我说过一不做二不休。”
拿破仑皱起眉头,以手支头坐在那里,默然良久。
“可怜的军队啊!斯摩棱斯克一战使我军遭到了重大伤亡。命运之神是个十足的妓女,拉普。我一直这样说,我也开始尝到她背叛的滋味了。不过近卫军,拉普,近卫军未受损伤吧?”
“是的,陛下。”
拿破仑拿起一片药放进嘴里,看了看表。他不想睡,到天亮还早。为了消磨时间,已经没有什么命令可发布了,因为凡是该发布的都已发布,此刻正在付诸实施。
“干粮和大米都发给近卫军了?”拿破仑厉声问道。
“是的,陛下。”
“大米呢?”
拉普回答说,他已将皇上关于大米的命令传达下去了,但拿破仑不悦地摇摇头,似乎不相信他的命令已得到执行。仆人把潘趣酒送了进来。拿破仑吩咐再拿一杯给拉普,自己默默地喝了几口。
“我没有胃口,也没有嗅觉,”他凑近杯子闻了闻说,“感冒让我厌烦透了。他们侈谈医学。什么医学,连感冒也治不好?科尔维扎尔给了我这些药片,可是毫无用处。他们能治什么病呢?病是不可能治的。我们的身体是为生命活动而造的机器。它就是为此而构造的。让其中的生命不受干扰,让它自我保护,它就会比用药物干预做得更好。我们的身体好像能走一定时间的钟表;钟表匠不能把它打开,只能蒙上眼睛摸索着操作。我们的身体是为生命活动而造的机器。就是这样。”拿破仑仿佛开始下定义了,他是喜欢下定义的,突然,他又下了一个新的定义。“您知道吗,拉普,什么是军事艺术?”他问,“这种艺术就是要在某个特定时刻保持对敌人的优势地位。就是这样。”
拉普没有吭声。
“明天我们要和库图佐夫打交道了!”拿破仑说,“我们等着瞧吧!您记得吗,他在布劳瑙指挥军队,三个星期里一次也没有骑上马去视察阵地。我们等着瞧!”
他看看表。还只有四点钟。他不想睡,潘趣酒喝完了,仍然无事可做。他站起身,来回走了一趟,便穿上保暖的常礼服、戴上帽子走出营帐。夜黑暗而潮湿;勉强感觉得到的潮气从空中飘落。近处法国近卫军的篝火不太明亮,远处俄军战线上在烟雾中闪着火光。一片寂静,可以清晰地听到法军开始行动的簌簌声和脚步声,他们要去占据阵地了。
拿破仑在营帐前走了几步,望望篝火,倾听着脚步声;一个身材高大、头戴毛茸茸的军帽的近卫军士兵在他的营帐旁站岗,看到皇帝出来,就像一根黑柱子一样站得笔挺,拿破仑在走过他身边时,在他对面站下了。
“哪一年入伍的?”他以习惯性的矫揉造作的军人气概粗豪而亲切地问道,他总是这样和士兵谈话。士兵回答了他。
“哦!是个老兵了!你们团领到大米了吗?”
“领到了,陛下。”
拿破仑点点头,走开了。
五点半拿破仑骑马到舍瓦尔金诺村去。
天色放亮,晴空万里。被扔下的篝火在清晨的微光中渐渐燃尽。
右边单独地响起了一声沉闷的炮击,炮声在一片寂静中掠过而沉寂。过了几分钟。响起了第二、第三声炮击,空气震动了。
第一波炮声还没有消失,又响起接二连三的炮声,连绵不断的炮声融成一片而又彼此交错。
拿破仑带着侍从们驰近舍瓦尔金诺多面堡下马。博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