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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人们被押着,经过谢尔巴托夫公爵的府宅,经过圣母修道院左边的圣母广场,来到一个中间立着根柱子的菜园里。

犯人们按名单的顺序被领到柱子旁边,彼埃尔排在第六位。突然,两边的几只鼓被敲响了。一听到这声音,彼埃尔的灵魂都要出窍了,他失去了思维与理解力。看着,听着,他心里只有一个希望,就是希望这注定要发生的可怕的事快一点结束。

一个围着围巾的法国官员来到犯人队列的右边,他用俄语和法语宣读了判决。在所有俄国人和所有法国人的脸上,彼埃尔看到了与自己相同的惊骇与恐惧。

随着法国人的一声声命令,排在前面的几个犯人被枪决了。最后,站在彼埃尔身边的第五个人也被架走了。彼埃尔再也不能把头掉过去了,他闭起了眼睛。彼埃尔后来无论如何也记不起那枪声了,他只看到,那个被捆起来的工人不知怎么从绳子里坠了下来,他的身上出现了两个流血的地方,捆绑他的绳子松了,他不自然地低垂着头,屈着一条腿蹲坐着。

埋葬犯人的坑被填平后,法国兵又遵命将彼埃尔带回去,俄国人和法国人都散开了。

行刑以后,法国人将彼埃尔和别的犯人分开,他被关在一个小小的、破烂而肮脏的教堂里。傍晚时分,一个看守和两个士兵来到教堂,他们通知他说,他已被免刑,现在要把他押解到战俘的棚子里去。彼埃尔没有弄懂他们对他说的是什么,问也没问就随他们走了。

自从彼埃尔看见了那可怕的屠杀以后,他心中那个维系一切、使他显得有生气的弹簧突然松弛下来,化为乌有了。他虽然还没有完全明白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但他对宇宙的和谐性,对人类、对自己、对上帝的信任却被摧毁了。

他一动不动地靠着一堆干草,眼睛一会儿睁开,一会儿闭上。

“喂,好朋友,不要伤心,”彼埃尔身旁那位小个子俘虏带着俄罗斯农妇那种温柔的、歌唱般的嗓音亲切地对他说,“别伤心,我的朋友,受苦只是一时的,人可要活一辈子!我们活着,感谢上帝,没有委屈。”

他自我介绍说,他叫普拉东·卡拉塔耶夫,还说他们是阿普舍龙团里的士兵,他因发烧不能随部队开拔,便同二十来个伤兵一起被法国人俘虏了。

“喂,你真是个可爱的人,”普拉东接着说,“要饭袋和监狱,你永远别拒绝它们。”他咳了一声,调整了一下姿势,好像要准备长谈。

接着,普拉东·卡拉塔耶夫讲了一个长长的故事,说他如何到别人家的林子里去伐木材,被守林人抓住后鞭打一顿,然后被送到军队服役。

故事讲完后,他说道:“就这样,我的朋友,这叫劫数难逃。但我们却总爱逞能,这也不好,那也不合适。幸福就像网里的水,当你拉拉网,感到它是满满的,可当你拖上岸来,却什么也没有了。就是这么回事。”卡拉塔耶夫说完,在干草堆上挪了一个位置,然后做起祈祷来。

远处传来哭喊声,火光透过板棚的缝隙照射过来。棚里很暗,也很安静。彼埃尔许久没能入睡。在黑暗中,他听着身边普拉东均匀的鼾声,他慢慢感到,那个刚已破碎的世界又以新的美丽和不可动摇的基础在他心中重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