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译本 >
- 战争与和平 - 刘辽逸译 >
- 第三册 >
- 第一部
五
达乌是拿破仑手下的阿拉克切耶夫——他虽然不像阿拉克切耶夫那么胆小,然而他却同样是那么一丝不苟,那么残酷,同样是那么不靠残酷就无法表现自己的忠诚。
在国家机关中必须有这种人,正如自然界必须有狼一样,尽管这种人的存在和接近政府的首脑多么不合适,但是这种人常有,常出现,而且永远不倒。唯有这种必要性,才能解释为什么像阿拉克切耶夫这么一个残酷无情(他曾亲手扯掉掷弹兵的胡子)、神经衰弱得经受不住危险、没有教养、不是朝廷近臣的人,能够在性格有如骑士般高尚和温存的亚历山大手下保持那么大的权力。
巴拉舍夫在一家农民的棚屋里见到达乌元帅,他坐在木桶上写字(在查账)。那个副官在他身旁站着。本来可以找到较好的住处,但是,有一种人偏要置身在阴暗的角落里,这样他就可以有权摆出一副阴森森的面孔,达乌元帅就是这种人。因此,这种人总是匆匆忙忙,埋头苦干。“你瞧,在这间肮脏的棚屋里,我坐在木桶上工作,哪里谈得上人生的幸福啊,”他的脸上就是这么一副神气。这种人最大的乐趣和需要就是当他面对生气勃勃的事物时,他就越发阴沉而顽强地活动。巴拉舍夫被带进来,于是达乌享受这种乐趣的机会就来了。俄国将军进来时,他干得更起劲了,他透过眼镜瞅了瞅巴拉舍夫那张由于晴丽的晨光和同缪拉的谈话而变得容光焕发的面孔,他没有站起来,甚至连动也不动,他把眉头皱得更紧,凶恶地冷冷一笑。
达乌看出由于他这种接待,巴拉舍夫脸上露出不愉快的表情,他抬起头来,冷冷地问他要干什么。
巴拉舍夫以为,他所以受到这样的待遇,是因为达乌不知道他是亚历山大皇帝的高级侍从,而且是要见拿破仑皇帝的代表,巴拉舍夫赶忙通报了自己的官职和使命。与他的期望相反,达乌听了以后,变得更凶、更粗暴了。
“您的公文呢?”他说。“把它交给我,我来送呈皇帝。”巴拉舍夫说,他奉命亲自呈交皇帝。
“您的皇帝的命令,只能在你们军队里执行,在这里,”达乌说,“叫您怎么办,您就得怎么办。”
为了加深俄国将军在暴力之下的感觉,达乌派副官去叫值班军官。
巴拉舍夫取出内封皇帝信件的公文,放到桌上(所谓桌子,是用两只木桶支起的一扇门板,上面还带着合页呢)。达乌拿起公文,读上面的字。
“您完全有权尊重我或不尊重我,”巴拉舍夫说,“但是提请您注意,我荣任皇帝陛下的高级侍从武官……”
达乌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巴拉舍夫脸上露出的激动和局促不安的神色,显然使他心满意足。
“您就要受到应有的接待,”他说,把书信揣到衣袋里,走出棚屋。
过了一会儿,元帅的副官德·卡斯特列先生进来,把巴拉舍夫领到给他准备的住处。
这天巴拉舍夫就在棚屋里和元帅一起在架在木桶上的门板上进餐。
第二天一大早,达乌要外出,他把巴拉舍夫请来,庄严地对他说,他要他留在这里待命,随行李车同行,并且,除了跟德·卡斯特列先生外,不准跟任何人谈话。
在过了四天孤独、寂寞、怀着屈从于他人权势之下和卑微的感觉(特别是不久前还在声势烜赫的圈子里生活过,这种感觉更加敏锐)的生活之后,在跟随元帅的行李车和这个地区的法国占领军行进了几站路之后,巴拉舍夫被送到现在被法军占领的维尔纳,进了他四天前从那儿走出的城门。
第二天,皇帝的侍从杜仑伯爵来见巴拉舍夫,对他说,拿破仑皇帝愿意接见他。
四天前,也是这座巴拉舍夫被带进去的房子,门外站着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团的岗哨,而现在,却站着两名身穿敞襟蓝制服、头戴皮帽的掷弹兵,此外还有恭候拿破仑出来的一队骠骑兵和枪骑兵,一群服饰华美的侍从武官、少年侍从以及将军们,这些人都站在阶前拿破仑的坐骑和他的马木留克鲁斯坦[12]周围。拿破仑就在维尔纳那座亚历山大曾在那里派巴拉舍夫出使的宅邸接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