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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毕业典礼之前的最后一次全院性的联欢会,再过五天,师生们就要旋风般地卷进紧张的期终考试了。

院长的寓所几乎被大批棕榈树挤满了,乍一看,疑似来到了气氛肃穆的殡仪馆大厅。在图书室,一个大约十英尺见方的房间里有一台地球仪,还有惠蒂埃[17]和玛莎·华盛顿[18]的画像,学生管弦乐队正在这里演奏《卡门》和《蝴蝶夫人》的选曲。悠扬的乐曲声和依依别情,使卡萝尔立刻感到一阵晕眩。她恍惚之间看到那些棕榈树变成了一座丛林,粉红色灯罩下的电灯光融化成一片乳白色的薄雾,而戴眼镜的教授们好像都成了奥林匹斯山上的众天神。望着那些多年来“一直意欲与她结识的”索然无味的少女和五六个想要跟她谈情说爱的年轻小伙子,卡萝尔怎能不黯然神伤。

但是,受到她一个劲儿鼓励的,仅仅是斯图尔特·斯奈德一个人。跟其他男同学相比,斯奈德的确更加富有男子汉气概,他皮肤黝黑,和他新近买来的那套带垫肩的衣服的颜色一模一样。卡萝尔正和他一起坐在楼梯下的衣帽间里,手里拿着两杯咖啡和一块鸡肉馅儿饼,脚底下是院长先生的一大堆套鞋。这时琴声如怨如诉,隐约可闻,斯奈德对她低声耳语道:

“咱们同窗四载,弦歌不绝,这可是一生中最最幸福的岁月!可惜眼看着就要分手了,我真有点儿受不了呀。”

卡萝尔对此也有同感。“哦,我了解你此刻的心情。唉,只有几天啦,大家就要各奔前程,有些人也许一辈子都见不到了,一想到这些,怎么不难过呢。”

“卡萝尔,你可要听我说呀!过去我很想一本正经地跟你谈一谈,谁知道你总是躲躲闪闪的,这会儿你可得好好地听我说。不久我就要去当一名大律师——说不定当法官呢,现在我需要你,我会保护你的——”

他的胳膊从她肩膀后面围了过来。令人心荡神移的乐曲声,不知不觉地使她不能克制自己了。她忧心忡忡地说:“你真的会照顾我吗?”随后,她抚摸了一下他的手——那只很暖和,很坚实的手。

“我管保照顾你!不久我就要在扬克顿定居,我的老天哪,咱们俩可以在那儿过上好日子——”

“可是我还要想干一番事业呢。”

“建立一个温暖的小家庭,带好几个乖孩子,交上三五个亲逾手足的好朋友——难道说还不是最美好的事业?”

自古以来,男人们总是一成不变地用这些话儿来答复闲不住的女人。卖瓜的人对年轻的女诗人萨福[19]所说的,是这些话。当年军事将领们对赞诺碧亚女王[20]所说的,也是这些话。甚至在阴湿的洞穴里,一大堆啃得精光的白骨中间,那个浑身毛茸茸的求婚者,对维护母权制的女人所提出的抗议,也还是这些话。现在卡萝尔就用布洛杰特学院的流行话,带着萨福的口吻回答说:

“当然咯,我知道。我想错不了,准是这样的。说实话,我很喜欢孩子。要知道有许多女人家务做得就是好,而我偏偏是——哦,一个人要是受了大学教育,就应该学以致用,造福社会。”

“我也知道这个,但你在家里照样可以学以致用嘛。喂,卡萝尔,你想想看,赶上一个暖洋洋的春天傍晚,咱们一家子开了车子到郊外去野餐,可有多美!”

“是的。”

“到了冬天乘雪橇去,而且还可以去钓鱼——”

听,嘟嘟嘟号角声响起来了!乐队突然奏起了《士兵大合唱》。这时卡萝尔正提出抗议说:“不!不!你这个人很好,可我就是想要做出一番事情来。虽然这个连我自己也不太了解,可我就是想到了——世界上一切的一切!也许我没有才能,不会唱歌,也不会写东西,但我相信,在图书馆工作,说不定我可以发挥一定作用。我可以鼓励一个男孩子好好读书,赶明儿他成了一个伟大的艺术家,该有多好!我就是要这么做!我一定要做得有声有色!亲爱的斯图尔特,叫我整天价做饭洗碟子,我才不干呢!”

约莫过了两分钟——那是令人难堪的两分钟——以后,又有一对扭捏作态的年轻伴侣,也转悠到这个套鞋成堆的密室里来寻求世外桃源,这时才把他们惊扰了。

毕业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斯图尔特·斯奈德一面。卡萝尔每周给他写一封信——总共也只有一个月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