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她又在冥思苦索,而且要比最近几个星期里所思考的更加严肃认真。
她又回想到自己曾经立志要改变这个小镇——要唤醒它,激励它,“改造”它。如果说站在她眼前的不是绵羊,而是豺狼,那又该怎么办呢?她要是逆来顺受的话,也许他们就会更快地把她一口吃掉。现在只有战斗下去,不然就要被吃掉。彻底改变这个小镇的面貌,看来比迁就讨好它更要容易些!他们的观点她是怎么也接受不了的;他们的观点完全是消极的,智力上极其贫乏,满脑子是偏见和恐惧。她应当想方设法让他们来接受自己的观点。她不会像圣味增爵·德保罗[3]那样去治理和教育人民,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要是能够改变一下他们不相信美的心理,哪怕是极其微小,也是良好的开端;播下一颗种子,让它发芽、生根,有朝一日它的根子变得粗壮有力,就会把他们平庸无能的那堵墙推倒。她要是不能像自己所希望的那样,得意扬扬地去完成这一项了不起的工作,那么,她就得安于这个微不足道的乡镇现状。她要在这堵空白的墙根里播下一颗种子。
她的这种想法是正确的吗?这个小镇,在三千多名居民的心目中,乃是整个宇宙的中心,难道你能说它仅仅是一堵空白的墙吗?她从拉克—基—迈特回来的时候,不是曾经感到过他们竭诚欢迎自己的热忱吗?不,不是的。成千上万个像戈镇那样的地方,人们何尝不是向她竭诚欢迎,并伸出友谊之手。萨姆·克拉克的友谊,并不见得比她在圣保罗所认识的那些女图书馆馆员,以及她在芝加哥所遇到过的那些人更为忠实可靠。那些地方有那么多的东西,正是自鸣得意的戈镇所没有的,在他们的那个世界里,充满了欢乐和冒险,音乐和完整的青铜艺术品,令人难忘的云雾弥漫的热带岛屿、巴黎的夜晚和巴格达城墙,以及社会正义,此外还有一个不靠赞美诗的噱头来说话的上帝。
一颗种子。至于那是一颗什么样的种子,没有多大关系。所有的知识和自由都是一样的。但是那颗种子,她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才算找到了。她能从妇女读书会这个社团着手做起吗?或者她应该把自己的家搞得非常引人入胜,让它来发挥榜样的力量吗?她就是要教会肯尼科特喜欢诗。好吧,就从这里入手,开始做丈夫的工作!她浮想联翩,好像看到他们俩在壁炉(那台壁炉实际上并不存在)旁边,俯身朗读优美动人的诗篇。情景是如此历历在目,连她心中最惧怕的幽灵也都悄然而逝。门儿也不再吱嘎作响了,窗帘上也不再有黑影儿爬动了,取而代之的是暮色投下的一圈圈瞬息万变的阴影,煞是好看。等到碧雅回来的时候,卡萝尔正自得其乐,一面弹钢琴,一面唱歌。那架钢琴,她已有很多日子没有摸过了。
她看着那一套给客人准备的杯碟,再看看那把大型高背安乐椅,一切显得空荡荡的。
随后,这两位姑娘就高高兴兴地共进晚餐。卡萝尔穿着一件镶金边的黑缎子长袍,在餐室里用膳;碧雅身上穿一件蓝条纹布罩衫,腰间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吃饭。中间的那道门开着。卡萝尔问:“你看见达尔的铺子橱窗里有鸭子没有?”碧雅像哼着小调似的回答说:“没有呢,太太。沃[我]们京[今]天下午过得真同[痛]快。蒂娜她预备了咖啡和克内干勃洛特[4],她的砰[朋]友也在纳[那]里。沃[我]们说说笑笑,她的砰[朋]友说他私[是]个总统,要封我为芬兰的皇后。沃[我]把一根雨[羽]毛插在沃[我]头发上,说沃[我]要去打长[仗]——哦,你看,沃[我]们有多傻,可是笑得倒是挺同[痛]快!”
卡萝尔又坐到钢琴跟前的时候,心里想的不是自己的丈夫,而是那个深居简出的读书迷盖伊·波洛克。她巴不得波洛克能来看看她。
“如果真的有一个姑娘吻了他一下,说不定他就会从他的窝里爬出来,当然也就不会再那么不近人情啦。威尔要是能像盖伊那样爱好读书,或者说,盖伊要是能像威尔那样办事能干的话,我想,即使还住在戈镇,也许我还能过得去罢。
“要精心照料威尔,可真不容易。但是对待盖伊,说不定我还可以像慈母一般给予关注。真正我想照顾的,究竟是一个男人,一个小孩儿,还是一个市镇?我是想要一个小孩的。那是在将来。但是,我能眼看着小孩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镇上度过他的最最富有接受能力的岁月吗?
“那就上床睡去吧。
“难道说我平日跟碧雅相处,在厨房里闲聊天,就是得其所哉吗?“哦,我可真是惦念你,威尔。不过,这会儿我在床上能随意翻身,用不着担心把你惊醒,毕竟也是够松心的事儿。
“难道说我真的命中注定,已是一个‘已婚女子’了吗?今儿晚上,我可觉得自己好像还没有出嫁过,是这么自由自在。只要想一想,从前竟有一位肯尼科特太太,她仅仅为了一个名叫戈镇的小镇而终日感到烦恼,哪知道除了戈镇以外,还有整个世界呢!
“威尔当然是会喜欢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