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现下卡萝尔又开始密切注意“文化讲习团”[10],正如不久前她对戏剧社和图书馆馆务委员会发生兴趣一样。
文化讲习团除了总部常驻纽约以外,在全国各州都设有营利性的分部。这些分部派出一个个既有讲演又有说唱的小分队,到每一个小镇上去,在帆布帐篷下进行文化周活动。但这种流动性的文化讲习团,卡萝尔住在明尼阿波利斯时却从来没有见到过。现在文化讲习团宣布要到戈镇来,这给她带来了希望:也许别人正在做她曾经想去做的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在她的想象中,人们就可以学到精简后的大学课程。那天上午,她跟肯尼科特从湖上回来,看见每一家商店的橱窗里都贴出海报,大街上也横空悬挂着一长串的细长三角锦旗,锦旗上面按着字母顺序写着:“博兰文化讲习团即将来我镇!”和“启迪心灵和使人快乐的一周!”但是她看到节目单时,却大失所望了。看来它不像有一整套少而精的大学课程,一点儿都没有大学的味道,只不过是由歌舞杂耍表演,基督教青年会讲座和朗诵班的结业典礼凑在一起的大杂烩罢了。
她把自己心中的疑虑告诉了肯尼科特。他却不以为然地说:“哦,也许这次讲习团来的人,知识不是像你我希望的那样了不起,但总是聊胜于无吧。”维达·舍温也接上去说:“他们有一些呱呱叫的演说家。即使从他们那里学不到多少真正的知识,也可以得到许多新思想,那才是最合算不过的。”
文化讲习团在戈镇活动期间,卡萝尔总共参加了三次晚会,两次午会,一次晨会。那些观众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一些穿着裙子和罩衫的面色苍白的妇女,急着要思考问题;不穿外衣、只着背心的男人,急着要捧腹大笑;扭来扭去的小孩子,却急着要溜走。她喜欢他们的那些简易长凳,挂着红色帷幕的活动舞台,以及罩住整个会场的大帐篷,晚上,它在一串串白炽灯上面显得影影绰绰,可是在白天,它却给很有耐心的观众身上投下了有如琥珀一般的光辉。尘土飞扬和被践踏过的草地,以及在烈日炙烤下的树木所散发出的气味,使她想起了叙利亚的骆驼商队。她一听到帐篷外面的喧闹声,就把台上的演讲人全给忘了。原来帐篷外面有两个庄稼人正在攀谈,声音显得喑哑,一辆大车吱嘎吱嘎地从大街上开过去,此外还有一头公鸡正在打鸣儿。现下她觉得很满足了,虽然它只不过是一个迷路的猎人小憩时所感到的那种满足罢了。
她从这个文化讲习团里并没有得到什么东西,只不过是一文不值的废话和粗野的笑声,那是乡巴佬听到老掉了牙的笑话时所发出的笑声,那种声音既沉闷又原始,听上去就像是农场牲口棚里发出来的吼叫声。
在这七天里开讲精简后的大学课程的,就有下面这么几位演讲人:
在九位演讲人中,有四位当过牧师,一位当过国会议员,他们都发表了“启迪心灵的演讲”。卡萝尔从他们这些演讲中归纳出来的事实或观点不外乎是:林肯是个大名鼎鼎的美国总统,但他小时候却是非常之苦;詹姆斯·J.希尔是美国西部铁路界的知名人物,小时候也很穷;做事要诚实和有礼貌,总要比态度粗鲁和公开的欺诈好得多,但具体到每一个人,又不能一概而论;戈镇的人就是以诚实和有礼貌著称;伦敦是一个大城市,有一位著名的政治家一度还教过主日学校;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四位说唱艺人讲了犹太人的故事,爱尔兰人的故事,德国人的故事,中国人的故事,以及田纳西州山地人的故事,这些故事十之八九卡萝尔从前都听说过。
有一位“朗诵小姐”朗诵了吉卜林的作品,而且还模仿了儿童的声调。
有一位演讲人放映了介绍安第斯山脉[11]的探险活动的影片,画面很美,可惜道白却说得结结巴巴。
有一支三人铜管乐队,一个六人歌剧队,一个夏威夷六重奏小组,还有四个年轻小伙子吹奏萨克斯管和弹弄假装成洗衣板的吉他。所有演出的节目中,最受欢迎的还是像《露西亚》那样听众们常常听到的歌曲。
整整一个星期,博兰地区讲习团的主任留驻在戈镇,而其他演讲人都到别的地方去讲演。那位主任书生气十足,看来还有些营养不良。他不遗余力地鼓动观众要假装出热烈情绪来。为了让他们喝彩叫好,他就把观众分成几个小组,来一番比赛,而且还夸赞他们都很聪明能干,因此场内不时响起了震天动地的喧闹声。他本人所作的演讲,大部分都在上午。他声调低沉地谈论诗歌、圣地,还说分红办法对雇主是极不公平的。
最后出场的是一个男人,他没有演讲,也没有传道,更没有助兴表演。他身材矮小,其貌不扬,两只手总是插在口袋里。所有其他的演讲人都坦白地说过:“我不得不告诉你们这个美丽城镇的公民们,随本团巡回到这里的那些才华横溢的演讲人中间,谁都没有看见过像戈镇这样迷人的地方,这样热心而又好客的市民。”殊不知那位矮个儿在话里却暗示说,戈镇的房屋建筑简直是杂乱无章,风景如画的湖滨竟被堆满煤渣的铁路护堤所独占,实在是愚不可及。事后,观众们大发牢骚说:“那个家伙说的也许有道理,不过老是看事物的阴暗面,又有什么用呢?新思想固然很好,可是像这样的批评就不见得都好。人活着,遇到的麻烦已然够多了,干吗自己再去找麻烦!”
这就是卡萝尔亲眼看到的文化讲习团以后产生的印象。经过这次讲习活动之后,镇上的人都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好像受过了高等教育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