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那些爷儿们只顾自己打牌玩乐,却一丁点儿都没有去理睬她。直到深更半夜,她的丈夫方才大声招呼她说:“卡丽,我说,给咱们送一点儿吃的,好吗?”当她走过餐厅的时候,男人们都朝着她笑,好像是在捧腹大笑。可是等她把饼干、奶酪、沙丁鱼和啤酒一一端上来的时候,他们谁都没有看她一眼。那时,他们正在兴头上,议论戴夫·戴尔在两个钟头前突然不再补新牌,他心里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
直到他们走了以后,卡萝尔才对肯尼科特说:“你的那些好朋友,几乎把我们家当作酒吧间,巴不得我就像一个女招待那样去伺候他们。不过,在他们眼里,恐怕我连个女招待都还不如呢,因为他们根本用不着给我小费。真是倒霉——得了,祝你晚安!”
其实,在大热天,她很少会像刚才这样找碴子,唠唠叨叨骂个不停,但肯尼科特并没有生气,只是感到有点儿惊讶罢了。“喂!等一下!你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呀?我说,我实在闹不懂你的意思。什么酒吧间不酒吧间的,难道说我的那些好朋友都是酒鬼吗?你可要知道,珀西·布雷斯纳汉不久前就说过,今儿个晚上来我们家的这拨人,才是天底下心眼儿最好的老实人!”
他们夫妇两人就这样伫立在前厅里。肯尼科特心里实在给气得要死,不免把自己分内的工作都给忘了:关上大门,给座钟上弦。
“布雷斯纳汉——他算老几!一听到他的名字,我就讨厌!”其实,她这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图,只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
“你怎么啦,卡丽,他是——我们国内了不起的一个伟人!整个波士顿,人人都要指望他,方能吃上饭呢!”
“我可纳闷,你说的是不是真的这样。再说,也许我们还会了解到,他在波士顿的名门望族中间,说不定被人看成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大老粗呢?你听,他一见到女人,就叫什么大姐长大姐短的,叫人听了多俗气呀——”
“得了!别说了!当然咯,我知道你心里的意思并不是这样的——你只不过是因为天气太热,又觉得很累,拼命跟我发一通脾气罢了。可是,不管怎么样,反正我不许你对珀西老兄说三道四。你——正如你对这次大战的态度一样——就是生怕要不了多久,美国就会变成一个军国主义的——”
“那么说,你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爱国志士啦?”
“那还用说,我本来就是嘛!”
“是呀,今儿个晚上,我就是听到你对萨姆·克拉克在一起嘀嘀咕咕什么……逃避所得税呢!”
这时,肯尼科特方才惊魂甫定,连忙赶去给大门上了锁,拖着沉重的脚步上楼去。卡萝尔跟在他后面,只听见他在大声吼道:“你连自个儿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呢。我一向是诚心诚意把我的税款都缴足了的,事实上,我也很赞成缴纳所得税的,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这对培养克勤克俭和进取精神来说,却是一种惩罚——事实上,这种税收办法是极不公平,极不明智的。但不管怎么说,反正我还是照缴不误。只不过政府要我缴多少,我就缴多少,要我多缴一个子儿,我才不当这样的傻瓜蛋呢。刚才我跟萨姆·克拉克在一起议论的,就是汽车费是不是应该从总额中扣掉。随你说我什么,我都可以原谅你,卡丽,但你说我不爱国,我可一秒钟都受不了。你明明知道我曾经想尽种种办法,以便脱身出来去参军入伍的。你也知道,这场战祸一开始,我就说过——我就是这样直截了当地说的——只要德国——入侵比利时,我们就应该马上投笔从戎。你简直一点儿都不了解我。你简直不了解一个男人的工作。你简直有点儿不太正常呢。我想恐怕你是从这些骗人的小说和别的什么书,还有什么自以为了不起的高深学问里头招来的麻烦吧——不知怎的你老是爱跟人家抬杠来着!”
过了一刻钟以后,他管她叫“神经病”,就侧转身子假装睡觉去了;他们这场夫妇争吵,到此方才算结束了。
反正这就是他们俩头一次发生的口角龃龉。
“世界上是有两种人——确实是只有这两种人——他们却偏偏生活在一起。他管我这种人叫‘神经病’,我就管他这种人叫‘大笨蛋’。我们之间永远不会互相谅解的,永远都不会的。要知道,我们要是这样争吵下去,简直是发疯了——就在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房间里,这张热得够呛的眠床上,这两个冤家对头偏偏还要躺在一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