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卡萝尔心里真恨不能有区区一隅,属于她自己所有,这才好呢。
“天气这么热,我想我还是到那个空的客房去睡吧。”次日,她就对肯尼科特这样说。
“这个主意,倒也不错。”他和颜悦色地回答说。
那个客房间,已被一张样子笨重的双人床和一个质地低劣的松木五斗柜占满了。她先把双人床藏到阁楼上去,换上了一张帆布床,又给它罩上一块粗斜纹布床单,白天还可以当作长沙发。接着,她又搬进来一张梳妆台和一张套着提花布椅套的摇椅。而且,她还叫迈尔斯·伯恩斯塔姆做了一些书架。
肯尼科特慢慢地开始懂得,她是有意要回避他,这才独居一室的。他一迭连声地问:“整个房间要重新布置一下吗?”“把你的书都搬进去吗?”她从他的这些提问里了解到他的沮丧心情。反正这事好办,她只要房门一关,也就根本见不到他的满脸愁容了。一想到她这么容易就可以把他忘掉了,她心里不免感到很难过。
贝西·斯梅尔舅妈凭自己的嗅觉,终于发现了上述如此这般不成体统的事情。她大发牢骚说:“卡丽呀,难道说你就打算单独一个人上床睡觉吗?你的这种做法,我可不赞成。夫妻嘛,本该要同房的,那还用说吗?你千万不能有这样的傻念头。谁知道这会闹出个什么名堂来。你不妨想一想,我要是突然向你惠蒂尔老舅提出要求,说我要单独住一个房间,那还像话吗?!”
卡萝尔在回答的时候,故意把话题扯到玉米布丁的做法上去了。
殊不知韦斯特莱克大夫太太,却给她鼓了气。有一天下午,卡萝尔去拜访韦斯特莱克太太,破题儿头一遭被请上楼去,发现这个和蔼可亲的老太太正在一个四壁粉白的房间里缝衣服,房间里陈设着一套桃花心木家具,此外还有一张小眠床。
“哦,原来你跟韦斯特莱克医生早已分床了吗?”卡萝尔心照不宣地说。
“是呀,一点儿都不错!韦斯特莱克大夫说我吃饭时动不动发脾气,他受不了。可你呢——?”韦斯特莱克太太目不转睛地直瞅着她,“嗯,你们——不妨也可以试一试吗?”
“这个——我心里正在琢磨着呢。”卡萝尔有点儿发窘,禁不住笑了起来,“我要是偶尔想单身住开,我想,你总不至于会认为我是水性杨花吧?”
“哪儿的话,孩子,每一个女人家——都应该有她自己的小天地,这样就可以反复思考各种问题。比方说,想想孩子,想想上帝,想想自己面色不太好看了,想想男人们对她确实不太谅解,想想家里的活儿该有多忙,而且要承受一个男人的爱,有时就得需要拿出多大的耐心来啊!”
“你可说到点子上啦!”卡萝尔一面喘着粗气说,一面来回不停地搓着手。这时候,她很想坦白地说,她不但痛恨贝西舅妈,而且对她最喜爱的那些人也心怀不满:她跟肯尼科特日益疏远,她对盖伊·波洛克大失所望,她一见到维达时心里就忐忑不安。但她还是有力量足以控制住自己的感情,这会儿仅仅说了这么两句话:“是呀,那些男人,他们误入歧途该有多么可怜!我们就是应该躲开他们,好好笑话笑话他们!”
“当然咯,就得这样办。可你总不能老是笑话肯尼科特大夫呀;不过,我的天哪,我的那一位,可真是个举世罕见的老怪物!他应该去办正经事儿的时候,却一动不动坐在那儿看小说!‘马克斯·韦斯特莱克,’我就是这样对他说,‘你真是一个罗曼蒂克的老糊涂呀。’你猜,他听了有没有生气?唉,他一点儿都没有!反而哧哧大笑地说,‘是呀,我的亲人哪,人家都说结发夫妻嘛,两人的相貌就会越长越像呢!’对这个老头儿,你真拿他没有办法呢!”说完,韦斯特莱克太太就轻松自在地笑了起来。
听了韦斯特莱克太太上面这一段自白以后,卡萝尔为了回答她的一片好意,也只好这样说,不管怎样,反正肯尼科特还够不上非常罗曼蒂克吧。临走以前,她还对韦斯特莱克太太瞎扯了一阵,说是她很讨厌贝西舅妈,现在肯尼科特一年可以赚五千多块钱,以及她对维达嫁给雷米埃的看法(其中包括她言不由衷地称赞雷米埃,说他“心眼儿好”),此外还有她对图书馆馆务委员会的意见,肯尼科特提到过卡撒尔太太得了糖尿病,以及肯尼科特对圣保罗、明尼阿波利斯城里某些外科医生的看法。
她在回家路上,觉得由于说了一番心里话而特别宽慰,同时也为自己结交了一位新朋友而感到心情亢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