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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妇 保加利亚 伐佐夫
四
老伊里札连夜赶回伊斯开尔去,“暴徒”在那里等候她,她很亢奋。她从替住持神父来招待她的神经过敏的道人那里,不能,也不敢打听一声有益的意见。
她爬上修道院后面的山谷的高地边去,要径奔那沿着伊斯开尔的小路。
星夜照出了河对面的峭壁和悬崖,白天是阴凄凄的,现在却显着不祥之兆。
老伊里札的眼里和心中,都充满着不安和恐怖,就什么都见得显着不祥之兆了。待到她走上高地时,便疲乏的坐在一株大榆树下的冰冷的地面上。
连山中的荒地睡觉了……为荒凉所特有的一种寂静,笼罩了宇宙,只有波涛在那里的深处奔腾,那上面屹立着毫无灯光的修道院的屋宇和屋顶。
从右边传来了卢谛勃罗特的犬吠声。
她由地上站了起来,但又不敢经过村庄,便绕到悬崖的左边,于是急急的跑过了荒地。
她立即望见伊斯开尔了。小船泊在岩边。伊里札走近板棚去,向来是船夫就睡在那里面的。其中却没有人,显见得船夫也怕在这里过夜了。
她吓得没有了主意,她走向小船去……伊斯开尔在吓人的奔腾……她看看浊流的昏暗的影子……她打了一个寒噤……
怎么办呢?……等到天亮吗?……她决不愿意这样子,虽然卢谛勃罗特的雄鸡叫,已在报告将近的黎明……
她应该怎么办呢?……她敢独自渡河吗?……怎么使橹,她是常常看见的……这出路她觉得非常危险,然而,如果她要和那等在那里,快要死于饥饿和不安的一揆者相见,却也不能选择了。
她把孩子放在沙滩上——她不大想到他了——弯了腰,去解那把小船系在树桩上的索子。她发抖了:原来那索子不单是系着,却用一把大锁锁住的……这是土耳其人所做的事,意在阻碍夜里的行人。
她发着抖,站在那里……
卢谛勃罗特的雄鸡叫,越来越多了……天在东方显了淡淡的颜色……再一两点钟就要开始黎明了……
她绝望的呜咽起来,竭了全力,去破坏大锁或是弄断那索子。然而这一件也和那一件相同,都是一个不能够。
她发热的,喘息的直起身,绝望的站着……
忽然她又第三次弯下腰去了,用两手抓住了树桩,想把它拔起……但树桩钉得很深,好象铁铸的一样……
她两倍,三倍的努力……给太阳晒黑了的臂膊下着死劲……她的筋肉赛过了钢铁的力量和坚韧……骨节为着过度的用力在发响,热汗在她的脸上奔流……
气急,疲乏,仿佛她砍倒了一大车的树木,直起身来,呼吸一下,就又抓住了树桩,用了新的力气和阴沉的固执,从新向各方面摇动,要拔起它……
她那年迈的胸脯喘息得嘘嘘作响……两脚陷在沙地里,一直到了脚踝,在半个钟头的可怕的争斗之后,这地方动了起来,泥土发了松,她终于做到,把树桩从地上拔出了。
索子在夜静中钝重的发响……
伊里札放心的叹一口气,劳乏的倒在沙滩上。
停了一会,小船就载着老伊里札,孩子和树桩浮在浊流上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