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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侯问曰:“用兵之道何先(1)?”起对曰:“先明‘四轻’‘二重’‘一信’(2)。”曰:“何谓也?”对曰:“使地轻马,马轻车,车轻人,人轻战(3)。明知险易,则地轻马(4);刍秣以时,则马轻车(5);膏锏有余,则车轻人(6);锋锐甲坚,则人轻战(7);进有重赏,退有重刑(8)。行之以信(9)。审能达此,此胜之主也(10)。”

【注释】

(1)用兵之道何先:朱墉引陈孝平曰:“不徒问用兵之道,而问用兵之道何先,正有励精图治,向吃紧处着力意。吴起终日讲先教先和,讲礼义,讲料人,犹觉迂阔不切。故武侯振起精神,要求个预先下手处。”又引尤尺威曰:“武侯以何先为问,有时势不得不用兵意。”又引胡君常曰:“为将莫不以审察敌情为先,而未知所以为先者,不在敌而在吾致用之道也。”

(2)先明“四轻”“二重”“一信”:意谓要掌握用兵的方法,首先是要清楚什么是“四轻”“二重”“一信”。施子美曰:“天下之事,必有所谓先务者,况于用兵乎?兵之所谓先务者,不一而足。兵之所资以为用者,必使其便。兵之所资以为权者,必欲其诚。惟便故可以制敌,惟诚故可以驭人。兵之所先,其在是乎?‘四轻’者,必兵之所资以为用者也。‘二重’‘一信’者,此兵之所资以为权者也。”朱墉引周介生曰:“大约以信为主。无信则赏罚不明,赏罚不明则徒有‘四轻’而人不为我用。惟以信治兵,则赏罚自足以服人,而趋事于‘四轻’者,勇往争先,胜势自我操矣。用兵孰有先于此者?”又引邓伯莹曰:“单重‘信’字固是。盖‘四轻’非信无以联束,行赏非信无以言明,但吴子从‘四轻’说起,原有个次序。所谓信者,非诚一不二之说,不过谓当赏即赏,当刑即刑而已。”

(3)“使地轻马”四句:意即使地形便于战马奔驰,使战马便于驾车,使战车便于载人,使人便于战斗。轻,轻便,便捷。陈宇说:“战国初期,虽然在战场上出现了步战和骑战,但车战仍然居主要地位:‘车五百乘,骑三千匹,而破秦五十万众,此励士之功也。’……由此战争规模看,有许多战马参战于其中。既然如此,讲用兵就不应仅考虑人的因素和武器的‘锋锐甲坚’,还要考虑到‘车’和‘马’,甚至还要考虑到‘地’。所以,吴起在本篇中有‘四轻’的说法:‘使地轻马,马轻车,车轻人,人轻战。’这种把马作为战争重要要素来论述的观点,在战国以前的兵书中很少涉及,反映出在吴起生活的战国前期有一个新的兵种——骑兵出现了,也说明骑兵驰骋于战场的数量在逐步增多。”

(4)明知险易,则地轻马:意谓熟悉地形的险峻与平易,就能便于战马的奔驰。险易,底本作“阴阳”,《施氏七书讲义》本、《武经七书直解》本均作“险易”,于意为佳,今据改。施子美曰:“惟轻故便,惟信故诚,地有异形,明知险易,则为得地之利矣。故地轻于马。”刘寅曰:“明知地之险易,则利于驰逐,故地轻便于马也。”

(5)刍秣以时,则马轻车:意谓按时给战马喂饲料,就能使战马便于驾车。刍秣,喂养战马的饲料。施子美曰:“马有常饩,刍秣以时,则马轻于车。”刘寅曰:“喂饲刍秣不失其时,则力有余,故马轻便于车也。”

(6)膏锏有余,则车轻人:意谓用油脂充分地润滑战车的车轴,就能使战车便于载人。膏,油脂。锏,指包裹战车车轴的铁皮。施子美曰:“膏者,所以脂车也,膏之欲其利。锏者,所以为键也,锏之则车坚。膏锏有余,故车轻于人。”刘寅曰:“脂膏锏铁常不缺少,则轴滑泽,故车轻便于人也。”

(7)锋锐甲坚,则人轻战:意谓锋刃锐利,铠甲坚固,就能使人便于战斗。施子美曰:“励乃锋刃,则锋必欲其锐;穀乃甲胄,则甲必欲其坚,故人轻于战。此兵之所资以为用者,既得其便,而所以为驭人之权者,又不可废也。”刘寅曰:“兵刃锋锐,铠甲坚固,则无所失,故人轻便于战也。”张文儒在《论〈吴子兵法〉里的统御意识》(载《中国文化研究》1993年第2期)一文中说:“为了易于使人们领会,吴子用‘四轻’之说阐明了一个组织的层层节制和有效运转之间的相互关系。‘轻’指什么?是指轻易从事。放在这里,就是说在两个相关部位之间建立起‘调适’或‘适合’的关系。《吴子兵法》里说的四轻是‘地轻马,马轻车,车轻人,人轻战’,也就是使地适合于马的行进和作战,马适合于拉车(拉车而不觉得累),车适合于载人,人适合于作战(个个奋勇争先,不以战事为畏途)。连贯起来,就是在地、马、车、人、战这几个环节之间建立起既相互节制而又彼此调适的关系。如何调适,当然应采取许多办法。吴子举例说,要使地形适合于马的驰逐,应事先审视所经地形的险易程度,有选择地加以使用;要使马适合于拉车,就要依季节变换调整马的饮食,使其膘肥体壮;要使车适合于载人,就应在车轴上涂上膏油,使车轮和车轴之间能滑润坚牢;要使人适合于作战,就要使士兵所持的兵器锋利,披戴的衣甲坚实,又经过良好训练。总之,地、马、车、人、战之间是一个制约一个,连环套结的,只要其中一个环节未加调适,整个统御系统就将被破坏。”

(8)进有重赏,退有重刑:意谓“二重”指的是前进杀敌就有优厚奖赏,后退逃跑就有严厉惩罚。施子美曰:“进有重赏,所以示之劝;退有重刑,所以示之惩。二者之用,非诚不可也。”

(9)行之以信:意即“一信”指的是赏罚必信。张少瑜说:“吴起主张军中法要约省,但在执法上必须严格、守信。他的名言是‘进有重赏,退有严刑,行之以信’(《治兵》)。他认为,将领必须做到‘施令而下不敢犯’;如果‘法令不明,赏罚不信,金之不止,鼓之不进,虽有百万,何益于用’?他同前辈兵家一样,强调军队行动的一致性,认为只有全军整齐行动,才能取得胜利。对那些不顾命令、只图一时之快的‘勇士’决不姑息。《尉缭子·武议》曾记载一则吴起执法事例:‘吴起与秦战,未合,一夫不胜其勇,前获双首而还,吴起立斩之。军吏谏曰:“此材士也,不可斩。”起曰:“材士则是矣,非吾令也,斩之。”’为什么这样强调严格执法?这来源于他对刑罚目的的认识。他认为‘鼙鼓金铎所以威耳,旌旗麾帜所以威目,禁令刑罚所以威心。耳威于声,不可不清;目威于色,不可不明;心威于刑,不可不严。三者不立,虽有其国,必败于敌’(《论将》)。刑罚的目的既然是让士兵心中感到军法、将令的威严,因而不能不严格。只有严格执法,才能全军一致,服从指挥,才能做到‘将之所麾,莫不从移。将之所指,莫不前死’。如果‘其众喧哗,旌旗烦乱,其卒自行自止,其兵或纵或横,其追北恐不及,见利恐不得,此为愚将,虽众可获’(《论将》)。这样乱哄哄的军队打仗肯定要失败。”

(10)审能达此,此胜之主也:意谓确能做到上述“四轻”“二重”“一信”,就能成为胜利的主宰。审,确实。胜之主,胜利的主宰。审能达此,底本作“令制远此”,意不顺,《施氏七书讲义》本、《武经七书直解》本均作“审能达此”,于意为佳,今据改。施子美曰:“行之必以信,用既得其便,权既参其诚,以是而待敌,何往而不克?此能审乎此者,所以为胜之主也。谓之胜之主者,盖胜之本在是也。求之于成周之际,司马之职有所谓‘险野人为主,易野车为主’,此则知险易也。趋马齐其饮食,圉人掌刍秣之事,此则刍牧以时也。车仆掌戎路之萃、广车之萃、轻车之萃,与夫轮人之为轮,辀人之为辀,则其膏锏必有余也。函人之为甲,犀甲七属,兕甲七属,合甲五属,与夫桃氏之为剑,与夫庐人之为庐器,其锋锐甲坚之可知也。不独是也,获则有小禽之私,徇则有斩性之誓。率之皆坐皆噪,而无不如令者,必其行之信也。成周之制若是,一有用焉,又何患其不胜哉?”刘寅曰:“为将者能审察晓达此理,乃制胜之主也。”朱墉引汪殿武曰:“‘主’如‘主宰’之‘主’,言兵之用虽千变万化,而其致胜之主,不过节制合宜,赏罚必信耳。”朱墉引《开宗》曰:“此节言兵道所先,在明轻重之衡,而本之于一信。”张文儒在《论〈吴子兵法〉里的统御意识》(载《中国文化研究》1993年第2期)一文中说:“如果说,治理是吴子提出的统御意识的基本措施或主要内容,那么,赏和罚便是执行这些措施的必备的手段。把前者比作是一把刀,后者则是锋利的刀刃。在《吴子兵法》里,关于信赏信罚的内容论述颇多。如《料敌》篇里,当说明军队有六种情况应当撤退时,两种便与赏罚有关。一是当敌对一方的君主很会用怀柔政策,其恩惠所赐遍及各个阶层(‘上爱其下,惠施流布’);二是当对方将领能做到有功者必赏,赏能守信,有罪者必刑,刑能明察,而且又赏罚及时(‘赏信刑察,发必得时’)之时。又如在同一篇里,当说明对于出类拔萃者应给予特殊待遇时,又进一步阐述了赏善罚恶的重要。……再如,吴子在《图国》篇里表示了对秦国奖励军功、信赏信罚等办法的极度赞赏。……基于上述种种的观察,吴子把信赏信罚看作是决定战争胜败的重要关节。”

【译文】

魏武侯问吴起道:“最先应该掌握的用兵方法是什么?”吴起答道:“最先应该清楚何为‘四轻’‘二重’‘一信’。”魏武侯问道:“为什么这样说呢?”答道:“‘四轻’指的是:使地形便于战马奔驰,使战马便于驾车,使战车便于载人,使人便于战斗。熟悉地形的险峻与平易,就能便于战马的奔驰;按时给战马喂饲料,就能使战马便于驾车;用油脂充分地润滑战车的车轴,就能使战车便于载人;锋刃锐利,铠甲坚固,就能使人便于战斗。‘二重’指的是前进杀敌就有优厚奖赏,后退逃跑就有严厉惩罚。‘一信’指的是赏罚必信。确能做到上述‘四轻’‘二重’‘一信’,就能成为胜利的主宰。”


治兵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