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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侯问曰:“凡畜卒骑,岂有方乎(1)?”起对曰:“夫马,必安其处所,适其水草,节其饥饱。冬则温厩,夏则凉庑(2)。刻剔毛鬣,谨落四下(3)。戢其耳目(4),无令惊骇。习其驰逐,闲其进止(5)。人马相亲,然后可使(6)。车骑之具,鞍、勒、衔、辔(7),必令完坚。凡马不伤于末,必伤于始;不伤于饥,必伤于饱(8)。日暮道远,必数上下(9);宁劳于人,慎无劳马;常令有余,备敌覆我(10)。能明此者,横行天下(11)。”

【注释】

(1)凡畜卒骑,岂有方乎:畜,饲养,驯养。卒骑,指军马,战马。施子美曰:“马者,甲兵之本,军之所急务者也,诗人之美鲁僖公也,不及其他,而称其有骓有有骝有骆而已;其美卫文公也,不及其他,而称其秉心塞渊,牝三千而已。是马之为用大矣,武侯安得不问其所以蓄之之道乎?”刘寅曰:“‘卒骑’一本作‘率骑’,皆误也,旧本作‘车骑’为是,下文‘车骑之具’乃一证也。”朱墉引方伯闇曰:“马为士卒设,畜之无非为保全士卒,不欲使之轻有所犯,故马虽畜类,而其饮食居处之情,亦未尝与人异。故将欲畜之,必令其调适,用之不可过劳,是爱马正所以爱人也。”陈宇说:“战国时代,车战少不了马,骑战少不了马,运送军用物资也要使用马。所以,吴起在本篇论‘治兵’中,不能不谈到对战马的驯养和使用。在《吴起兵法》中,本篇用了较大篇幅专讲军队使用的战马,这在古代兵法中是少见的,对了解那个时期的战争样式和形态有着重要的文献价值和历史意义。”

(2)“夫马”六句:庑,大屋子,此处指马厩。厩,底本作“烧”,于意不通,《施氏七书讲义》本、《武经七书直解》本均作“厩”,于意为佳,今据改。施子美曰:“夫蓄马之法,以居处则欲其安,以水草则欲其得,以饥饱则欲其节。冬则温厩,虑其伤于寒也;夏则凉庑,虑其伤于热也。庑者,郑司农以为庑,所以庇马凉也。”

(3)刻剔毛鬣,谨落四下:意谓剪刷战马的鬃毛,小心地给战马的四蹄钉掌。刻剔,剪刷。鬣,马的鬃毛。落,指给马钉掌。四下,指马的四个蹄子。施子美曰:“‘刻剔毛鬣,谨落四下’者,攻其蹄齿也。”刘寅曰:“刻剔毛鬣,使之疏通;谨落四下,使之轻便。”

(4)戢(jí)其耳目:训练战马的听力与视力。戢,训练。

(5)习其驰逐,闲其进止:闲,通“娴”,娴熟。施子美曰:“‘习其驰逐,闲其进止’,又欲使之熟于战也。”

(6)人马相亲,然后可使:施子美曰:“成周之时,蓄马之官非一职也,有趣马以齐其饮食,则所谓适其水草,节其饥饱者,为有官也。有圉官以衅厩庑,马则安其处所,而温厩凉庑者,为有官也。有廋人以教、攻驹、执驹、散马耳,则刻剥谨落、戢其耳目、闲其驰逐者,为有官也。若是则人马其不相亲乎?乃若郑之小驷,骄偾不驯,卒之还泞而止者,以其蓄之教之无术,故人与马不相亲也。”

(7)车骑之具,鞍、勒、衔、辔:车骑之具,指战马的各种装配器件。鞍、勒、衔、辔,分别指的是马鞍、笼头、嚼子、缰绳。

(8)“凡马不伤于末”四句:意谓大致说来战马不是伤于使用的最后期间,就是伤于使用的开始阶段;不是伤于饥饿,那就一定是伤于过饱。施子美曰:“此马之所以为难蓄也。”

(9)日暮道远,必数上下:意谓天色已晚,路途遥远,一定要经常下马步行一段,让骑马与步行交错进行。必数上下,意谓乘马与步行交替进行,以节省马的体力。上下,上马与下马。施子美曰:“此马之所以为难用也。”刘寅曰:“所以初乘马者,必缓驰之,遇日暮道远,必频数上下,节其力也。”

(10)常令有余,备敌覆我:覆,伏兵。此处的意思是指敌人伏兵的突然袭击。施子美曰:“惟马力有余,然后可以备敌之虞。”刘寅曰:“常令其力有余,防备敌人掩覆而用以战。”

(11)能明此者,横行天下:施子美曰:“昔汉之盛时,卫青以三万骑出雁门,霍去病以万骑出陇西,与夫李广、张骞等凡十四万骑,所以能立功异域。其后马死十余万匹,汉马既少,不能复击匈奴。知此则知蓄马繁盛者,岂不足以横行天下乎?”朱墉引王汉若曰:“调量寒热饥饱,慎重早暮劳倦,爱惜毛鬣,安顿精神,畜马之法可谓备善矣。‘明此’二字,总结上文之词。”又引周鲁观曰:“大抵兵革之用马为要,故《周礼》以司马名官,而厩政亦列于庶府。《小雅》以既同兴诵,而美业遂以致中兴。非子牧马于汧渭之间,马大蕃息,而秦以强大。马政可不急讲哉!”又引汪殿武曰:“马所以备冲突、驾车轮、设奇伏,兵家第一要务。故畜养之方虽次于士卒,而其情由较士卒为更难者,故吴子历历言之。”又引《开宗》曰:“此节言养马之事,而并及驾马之具,又为马计始末饥饱,宁劳人以养马力,以备敌之掩我。”朱墉《全旨》曰:“此章总是教民后战之旨。治者整之,使不乱也。语云卒不可用,以其将予敌也,故用兵在于卒服习。若士不选练,卒不服习,起居不精,动静不集,趋利弗及,避难不毕,前击后解,与金鼓之音相失,此不习勒卒之过也。苏子瞻亦云:‘昔先王于秋冬之隙,致民田猎以讲武,教之以坐作进退之方,使其耳目习于钟鼓旌旗之间而不乱,使其心志安于斩刈杀伐之际而不慑,是以虽有盗贼之变而民不至于惊溃。’况武侯之时为何时乎?乌可以不教之民战也。篇中教以进止之方,全在于号令严明,赏罚信必,然后能有礼有威而成节制之师。又能蓄养气力,无致困乏,始易于从令。不但士卒当爱惜,即马亦当善养,知其劳逸饥饱,则车马精良,士卒选练,可以有勇知方,而预治之道得矣。”李硕之说:“吴子对战马的驯养和使用提出了非常具体的意见。这是战国以前兵书中很少涉及到的。反映出战国前期一个新的兵种骑兵出现了,也说明骑兵驰骋于战场的数量增多了。战马也是战斗力。它不仅只是用于驾驶战车作战,而且也作为乘骑,用于骑兵作战。战马对于车兵、骑兵这两个兵种的作战行动,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吴起十分强调战马的驯养和使用,并从战争实践中总结出经验。他认为,能够明白‘驯养战马之道’,就可以横行天下。”钮先钟说:“这一篇最后一段中,吴子大谈马经,表示他对养马用马之道大有研究,实在令人深感诧异。吴起为何如此重视马?在古代战争中,马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马政是否受到重视,对国运的兴衰具有重大影响作用。所以,吴子的确具有远见,他在战国初期即已知马之重要,并预言:‘能明此者,横行天下。’”

【译文】

魏武侯问吴起道:“驯养战马,难道有必须依靠的方法吗?”吴起答道:“一定要把战马安置在合适的地方,适时地饮水吃草,节制其饥饱。要让马厩冬天温暖,夏天凉爽。剪刷战马的鬃毛,小心地给战马的四蹄钉掌。训练战马的听力与视力,不让其在战场上因为声音或颜色的干扰而惊慌失措。训练其奔驰追逐的能力,娴熟掌握前进与停止的要领。让骑兵与战马相互亲近,这样战马才能使用。马鞍、笼头、嚼子、缰绳等战马的各种装配器件,一定要完整坚固。大致说来战马不是伤于使用的最后期间,就是伤于使用的开始阶段;不是伤于饥饿,那就一定是伤于过饱。天色已晚,路途遥远,一定要经常下马步行一段,让骑马与步行交错进行;宁可让人受累,也千万别让马累坏;经常让战马保持充足的体力,以防备敌人对我发动突然袭击。能明白上述道理,就能纵横天下,所向披靡。”


论将第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