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写到这里,我真想就此结束,因为接下来的事情,我连回忆的勇气都没有,总是偶尔想到,便立刻回避。但如果就此结束,显然又对不起听我唠叨了这许久的读者。那就含悲忍泪往下讲吧。
我访问过村里年龄最老的人,也去县里查阅过有关资料,我们这地方确实曾经有过狼。那应该是在民国元年之前,那时这地方基本上没有人烟,丘岭上布满荆榛。洼地里长满野草,狼、狐狸、猞猁等野兽都曾在此繁衍生息,后来随着人口增多,荒地被开垦,各种野兽便渐渐地销声匿迹。人们偶尔还见到过狐狸的身影,獾的身影,有人还见过猞猁的身影,但除了见过那只画在教堂墙壁上奶着孩子的母狼,没有任何人见过真狼,于是狼,也就成了一个遥远的传说,一个儿童故事中的角色,一个在关东客口里的传奇。
从1970年春天开始,村子里便开始流传一个谣言,说是有两匹野狼,一公一母,从内蒙古草原迁移到我们这儿来了。有人曾经在丘岭上的酸枣林里见到过它们的身影,也有人说曾经看到两条毛色灰黄的狗在河边喝水,但靠近了看又觉得不像狗。也有人说某某人家的母猪下了八只小猪,每天少一只,每天少一只,后来主人埋伏在猪圈附近,才发现小猪是被狼叼走的。那个年代,“文革”进入中期,国家大局基本稳定,老百姓勉强能够填饱肚皮,各种带着神话色彩的谣言,各种带着政治色彩的故事大行其道,人们兴致勃勃地传播着、想象着、添油加醋着,没人太当真,也没人不当真,就像听评书时掉眼泪,听完了评书该干啥还干啥一样。
但残酷的事实在1971年秋天证明了:有时候,谣言的核心是事实,就像某些故事有真实的原型一样。
1971年国庆前,也就是给我三叔上完“五七坟”四个多月后的一个下午,三婶与几位妇女,被队长安排跟着生产队的马车去公社粮站缴“爱国粮”,原以为太阳落山前就会回来,但没想到卖粮的车排成大队,粮站的工作人员在粮食检验的关口或嫌水分太大,或嫌杂质太多,于是就吵架、就调解,总之,大家辛辛苦苦把粮食拉来,谁也不愿再拉回去。所以,那所谓的“爱国粮”对于当时的农民来说,就是不得不完成的任务,只要能蒙混过关缴上去,至于这潮湿的粮食入库之后是不是会发霉腐烂,那就与农民无关了。客观地说,当时的农民,对城市、对干部、对吃商品粮的人,心中既充满羡慕,又充满仇视。为什么队长偏要派三婶带几个妇女去跟车卖粮?因为我三婶有文化,会看磅秤,会算账,处理事情有眼光,让她去,生产队不会吃亏。我扯远了。等到三婶他们把粮食卖完时,已经红日西沉,暮色苍茫。从公社粮站到我们村庄还有二十多里,路又崎岖,拉车的那匹辕马,因为后腿一只蹄子上蹄铁脱落,还没来得及去挂新掌,因此走起来一瘸一拐,鞭打、咋呼也是那速度。妇女们都急着回家,三婶家中有两个孩子,心中更是牵挂万端。而这时,赶车的王五,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瓮声瓮气地说:“昨儿个匡家庄上俺外甥来,说他们村杜六家一头肥猪,被一只狼给叼走了。我问,那么大一头猪,一只狼如何能叼得动?俺外甥说,舅,这你就不懂了。狼有诡计,不亲眼见到都不会信。俺外甥说杜六亲眼看到,那只狼,用嘴咬着猪的耳朵,用尾巴敲打着猪的屁股,猪乖乖地跟着狼跑。杜六拖着一张铁锹去追赶,追赶到路口,就看到草窝里绿光一闪,再一细看,发现一只狼埋伏在那儿。杜六拖着铁锹,倒退着回来。这时看到那条埋伏在草丛中的狼出来,与那匹狼一起,将他家的肥猪飞快地赶走了。”
此时天已黑,天上繁星点点。路边的草丛里,有秋虫在悲凉地鸣叫。坐在车栏杆上的郭延福的老婆道:“大叔,您别说了,怪瘆人的。”
王五道:“好好好,不说了,我这是提醒你们小心着点。”
三婶用一根挽起的绳子,抽打了一下辕马的屁股。
王五道:“其实,狼这种东西,也有弱点,它最怕火,古代原始人夜里点起一堆火,狼就不敢来了。俺外甥在大兴安岭林业局抬过木头,他说那儿的人走夜路都举着一支火把,狼见了火就吓跑了。”
三婶又用绳子抽打马臀,并带着哀声道:“大叔,求您加鞭吧,俺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呢!”
世界上许多事,有时候是想什么就来什么,有时候是怕什么就来什么,有时候是说什么就来什么。我小时特别怕蛇,去割草放牛时总怕遇到蛇,但总是会遇到蛇,现已是老年,每晚临睡前总是祷告,千万别梦到蛇,但还是经常梦到蛇。
当马车到达村庄时,就看到村子里灯笼闪烁,手电筒的光柱晃动,接着听到一个女孩尖厉的哭声和嘈杂的人声,出大事了!三婶大叫一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用最快的速度,挥舞着双臂,摇晃着身体,往家的方向奔跑,一边跑一边喊叫着:“清灵——清泉——”
我们看到三婶像一只受伤的大鸟一样扑过来,在她家门前的空场上,聚集了几十个人,十几盏马灯照出一大片光亮,有人拿着手电往前面丘岭上胡乱照着。清灵大声哭着,扑向三婶,三婶也扑向清灵,“你弟弟呢?清泉呢?”
“娘……弟弟被大黄狗叼走了……”
三婶猛然变得无声无息了,真着,像根朽木。清灵摇晃着她哭叫:"娘……娘……”
三婶一头栽倒,众人慌忙把她扶起,村里的赤脚医生吴红梅坐在地上,让三婶仰靠在她的腿上,然后用拇指掐按三婶的人中。清灵跪在三婶面前,哭叫着:"娘……娘……娘……你可不要死啊,你死了我就成了孤儿啊……”
我看到众人的眼里都流出了眼泪,吴红梅的泪珠滴在三婶脸上。三婶长舒一口气,醒过来,立即挣扎着要起来,并大声哀叫着:“清泉……清泉……我的儿啊……”
此时村里的书记已由郭大发的侄子郭光星担任,他当过坦克兵,有胆量。他招呼道:“妇女们照顾好顾双红和清灵,男人们,都跟我上岭去找。”下完命令,他又低头问清灵,“好孩子,别哭,你说,狼叼着弟弟往哪个方向跑了?”
清灵指了一下岭上茂密的酸枣树林。
“有几只狼?”
“两只……”
“走啊!”郭光星振臂一呼,众人有举着棍棒的,有提着马灯、握着镰刀的,有打着手电拖着铁锹的,有敲打着破脸盆的,都吆喝着,往岭上前进。三婶奋力挣扎起来,要跟随众人上岭,但被几个妇女死死地抱住。
此事之后,我们深悔当初同意三叔三婶到这近岭之地盖房,但当时三叔三婶的态度很坚决,他们认为,盖房子当然要选择高处,高处视野好,光线充足,而且即便河流决堤洪水泛滥也不会有危险,这些理由当然正确,但谁能知道,我们这地方竟然会出现狼祸?而这狼,竟然选择三婶这样一个寡妇下手。狼啊,你吃猪吃羊吃鸡吃兔子都可以,为什么要吃人呢?狼啊,你不是在教堂的墙壁上为婴儿哺乳吗?你不是跟上帝居住在一起吗?意大利牧师将这样一幅画画在墙壁上,我们一直以为这是他在告诉我们狼是人类的尤其是孩子的朋友,现在看来,牧师画这样一幅画,其实另有深意。
轰轰烈烈地闹腾了半夜,连个狼的踪影也没见着。祥林嫂的孩子被狼叼走还留下一只小鞋子,还留下一个五脏被掏空了的尸身,但清泉,什么都没留下,连一丝布条、一滴血迹都没留下。于是大家都怀疑清灵所说是否是真话,也许,清泉是被那些专门拐卖儿童的花婆子拐走了?郭光星把这事报告了公社,公社派了那位破过很多案件的别公安员前来调查。别公安员手持匣子枪,在村里几个民兵的协助下,在我们村前那两道丘岭上拉网般地搜索,身上的衣服被酸枣刺刮破多处,脸上、手上也都受了伤,但也没发现任何踪迹,连一根狼毛都没看见。于是,别公安员和颜悦色地询问清灵,让她讲述当时情景。清灵哭着说:“我坐在大门槛上看连环画《白毛女》……清泉在那儿……”清灵指了指前边的酸枣林边那片草地,“清泉在那捉蚂蚱……我看到杨白劳被打死时,正想哭,就听到清泉哭了……我抬头一看,一条大黄狗把清泉扑倒了……我扑上去救弟弟,树林里又跳出一条……我想去救弟弟……它对着我龇牙……我害怕……它们就把弟弟拖到树林子里去了……”
别公安员对着村里干部和我三婶悄悄地说:“如果小姑娘所说属实,那这两条大黄狗,肯定就是两头狼。如果是狼拖走了孩子,不可能不留下一点儿痕迹,除非这两头狼特别狡猾,消灭了所有的痕迹。如果小姑娘撒了谎,不一定是故意撒谎,譬如是一时神经错乱出现幻觉,或者是受到了什么恶人恐吓而不敢说实话,那么,就存在着很多可能性,譬如被人贩子抱走,或是自己走失。”
大家都认为别公安员的分析在理。他的分析也给我们留下了一线希望。别公安员说他回去后会向公社领导报告并向县公安局报案,请求县公安局在车站、码头派便衣侦査暗访,他同时也建议村里组织人扩大搜索范围,不要局限于村前这两道岭,周围的村庄,甚至临县的山岭沟壑、湾里井里,都要去搜寻査看。别公安员悄悄地对郭光星说:“找不到活的,找到死的也是对家属的安慰。”
在那几天里,我和姐姐伴随着三婶,找遍了村前岭上的每丛灌木每片树林,沟里的每处凹陷和罅隙。在寻找的过程中,三婶不停地哭喊着:“清泉……我的儿啊……你在哪儿……你是跟娘藏猫猫是吗?……出来吧,好儿子……”我们好几次路过了三叔的坟墓,每次路过,三婶就会跪在墓前,哀求着:“他爸爸,你显灵吧……你显灵让咱儿子出来吧……”三叔的坟墓上已长满野草,坟后有一棵蔥麻,长得有一人多高,分出数十根枝杈,枝杈上结满一簇簇的带刺的果实。我们在学校时,曾经在老师的组织下采摘蓖麻籽去供销社卖,据说很贵。老师说卖蓖麻籽的钱都买了粉笔纸张和办公用的灯油,但年龄大的学生则认为老师从中吃私贪污。我帮母亲烧火做饭时,曾用铁丝串起蓖麻仁烧着玩。蓖麻籽含油非常丰富,点燃之后火苗旺盛,滋滋地往下滴油,而且还有一股子香气。我吃过几粒烧蔥麻籽,就让它燃烧着扔到嘴里,立刻闭嘴,嘴里会发出“滋啦”一声响,我们在一起玩这种“滋啦”的游戏,最后大家都屙在裤子里。我看到三叔坟后的野生蔥麻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三婶跪在坟前,哭着,求告着,有时会把手深深地插到坟上的泥土里。我知道这是无用的,因为坟里埋着的,只是三叔的几件旧衣服,还有一只旧口琴。即便三叔的尸骨真在坟里,难道就真的有灵吗?我听老人说人死七天后,灵魂就会或投胎转世,或下地狱受苦,或上天堂享福,坟中留下的,只不过是一堆朽骨,很快就会混同于泥土,这么说,亲属每年的上坟磕头烧纸,岂不是一种自我安慰或自欺欺人?我曾就这些疑问问长辈,他们避而不答;我曾就这些疑问问高僧,高僧念一声阿弥陀佛。
我写上边这些话,是在延宕一个痛苦的细节,那就是三婶对清灵的拷问。因为我们这么多人找遍了能想到的一切地方,都没找到一点点孩子的痕迹和狼的痕迹,大家嘴里不说,心里也都认为,清灵这个小姑娘撒了谎,那么,她为什么要撒谎,她试图用谎言掩盖一个什么事实?我好几次听到村里的长舌妇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清灵的坏话:“你看看她那眼睛,白眼珠只有一线线,几乎全是黑眼球,滴溜溜乱转,一看就不像个正经孩子……”谣言也立刻生长出来,说是清灵吃了拐卖孩子的花婆子的一块糖,那糖里是有蒙汗药,等她醒来时,弟弟已经被花婆子拐走了。还有更恶毒的谣言,但因为过度血腥失去了真实,因之流传不广,只有这个吃了花婆子蒙汗药的流传最广。围绕着这个谣言,又次生出很多谣言。一个说花婆子已将清泉卖给了山西一对老夫妇,老夫妇没孩子,视清泉如掌上明珠。还说这对夫妇买了一只奶山羊,天天挤羊奶喂孩子,孩子长得白白胖胖。这条次生谣言是让我们最感欣慰的了。还有一条次生谣言说,那花婆子将清泉卖给了一个马戏班子,马戏班主割掉了他的舌头,并用小刀在他身上划出很多血口子,然后杀一条狗,剥下狗皮,趁热包在清泉身上,这样,这张狗皮就永远长在了清泉身上,然后,清泉就成为马戏班子里的“狗孩”,为老板赚钱。这故事太过离谱,所以我们基本不信,但一想到谣言所描画出来的那个身披狗皮的孩子形象,心脏便感到紧缩,脊梁沟里阵阵冰凉。
三婶当然希望那个蒙汗药糖的故事是真的,当然更盼望着确有一对老夫妇在山西的一个偏僻的山村里用羊奶喂养着自己的儿子。但这一切,都需要清灵的证实。
我和姐姐目睹了这场拷问。
三婶先是和颜悦色地问清灵:“好孩子,你想不想弟弟啊?”
清灵点点头,嘴一瘪,哇的一声哭起来。
三婶抚着清灵的脑袋,笑着说:“好闺女,娘知道你想弟弟,你亲弟弟,你爸爸死了,弟弟就是咱家的希望。那么你告诉娘,那天,是不是有一个老太婆,给你吃了一块糖?”
清灵收住哭声,怔怔地望着三婶,好像听不明白问话的意思。
三婶问:“那个老太婆,个头高不高?是一头白发吗?头发上是不是插着花?她穿着什么颜色的衣裳?”
清灵摇摇头,又哇哇地哭起来。
三婶火起来,在清灵头上拍了一巴掌,厉喝:“你说,是不是有这样一个老太婆?!”
清灵哭着说:“娘,没有老太婆……”
“那你弟弟哪儿去啦?!你今天要不说出实话我就打死你!”三婶举起一把笤帚威胁着。
“弟弟被两只大黄狗拖走了……”
“还大黄狗,还撒谎!”三婶愤怒地用笤帚敲打清灵的脑袋。
“我没撒谎……”清灵双手捂着脑袋哀号着,“是两条大灰狼……”
我和姐姐慌忙扑上去。姐姐拉开了三婶,我抱住了清灵。
三婶把笤帚扔在地上,恼恨地骂:“死丫头,还不说,一会儿大黄狗,一会儿大灰狼,我把犄角旮旯都找遍了啊……”三婶吼着,但接着就转了悲声,呜呜地哭起来。
清灵紧紧地搂着我的腰,哭着说:“哥,我没撒谎……"
第二天,我陪三婶去公社找别公安员,询问案件进展情况。一路上,三婶说:“小光,过两天你陪三婶去趟山西吧。”
我问三婶:“去山西干什么?”
三婶道:“我昨天夜里梦到你三叔了,他让我跟他走,说是要带我去找清泉。我跟他上了火车,咣当咣当地经过了好多车站,你三叔说到了,下了车,好多人挤在一起,你三叔在前边吹着口哨引着我,吹的就是那首《拉兹之歌》,可一转眼,口哨不响了,你三叔也不见了,那些拥挤的人也没有了,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月台上,抬头一看,站台的站名牌上写着‘昔阳’两个大字。我醒来一想,农业学大寨,大寨就是昔阳县的啊,所以,我想,清灵一定是被人贩子拐卖到昔阳去了。”
我虽然还是少年,但心里也明白三婶这话没有太多的可信性,但我又怎么忍心去打破她的梦想?我满口答应下来,说我反正也捞不到上中学了,闲着也没有事,我愿意跟她去山西昔阳找清泉,只要我爹娘同意就行。
到了公社,三婶又把夜里的梦境向别公安员说了一遍。别公安员先说县公安局虽已立案,但却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然后他说三婶的梦有一定价值,他会向县公安局报告,请求县公安局与昔阳公安局联系,对三婶提出要去昔阳寻子的计划,他也没明确表示反对。最后他说,据他向内蒙古的朋友了解,去年冬天当地搞过一次大规模的捕狼运动,出动了部队、汽车、摩托、冲锋枪,消灭了大量的草原狼,在这种情况下,一部分狼流窜到内地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我们去公社前,让姐姐带清灵去学校上学。姐姐因为在公社宣传队的突出表现,被安排在村小学代课,领着孩子们唱歌跳舞。我们从公社回到家时,见院门锁着,便从门旁的罅隙中掏出钥匙开门进院。房门也锁着,但钥匙却在锁上插着,我们开锁进屋,起初以为无人,但随即闻到一股浓烈的敌敌畏味道。我们这才看到,清灵这个不到七岁的小姑娘,坐在墙角上,双腿前伸着,头垂到胸前,在她的双腿之间有一个酱黄色的药瓶,那是灭蚊子用的敌敌畏药瓶,容量五十毫升。
“天哪——”三婶惨叫一声,便栽到地上。
在清灵双腿间有一张从练习簿上撕下来的纸,纸上用铅笔歪歪斜斜地写着:娘,我没sā huǎng……是两条大黄狗把弟弟tōu走了……
村子里的赤脚医生吴红梅急忙赶来,我母亲我父亲赶来了,村支书郭光星也赶来了。一个青年抱起清灵就往外跑,说是要去公社卫生院。
郭光星说:“快去叫四喜,让他把拖拉机开来。”
那青年放下清灵,就跑着去找四喜。四喜是村子里的手扶拖拉机手。
吴红梅摸摸清灵的脉搏,又用听诊器听听她的心脏,含着眼泪摇摇头,说:“没有用啦。”
郭光星说:“先救大人!”
吴红梅在众人帮助下把我三婶弄到炕上,给她打了一针。三婶苏醒过来,猛地翻下炕,扑向清灵,一声长嚎,令人心肝欲裂。
“我的女儿啊……你把娘活活地疼死了啊……”三婶哭叫着,“娘也不活了啊……”三婶弯腰往墙上撞去,幸亏后边的人拉住了她。
父亲扇了姐姐一个耳光,骂道:“不是让你带着她去学校吗?”
姐姐捂着脸,哭道:“我是带她去学校了,可她说头痛,我就把她送回来了。我还有课,就让她一个人在炕上好好躺着……我还给她吃了一片去痛片……”
“安排后事吧……”郭光星说。
“支书……”村子里那位革委会副主任李鱼海说,“按上级要求,死人一律送县火葬场火化,是不是要……”
郭光星打断他的话,低沉地说:“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