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应与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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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讲说,没有对酸的经验,你就无法真正明白酸是什么意思。但我并不是说,你有酸这种感知,你就知道“酸”这个字是什么意思。这个我无法说太多,只是想说,“酸”这个字一方面跟酸这种感知相连,一方面又跟甜、苦、辣这些语词相连。如果没有粉色的、橙色的等这样一套语词,你就没办法规定什么是红的,你就不知道红的外延结束在何处。这么说吧,有的语言里只有三个颜色词,他指着红色叫红,指着橙色叫红,指着棕色也叫红,他说错了吗?对,你们听出来了,我是在引用索绪尔。索绪尔讲得很清楚,所以我不用多讲,你们自己可以去读索绪尔,或者读读我对索绪尔的简介,[1]当然你也可以去读别人的简介。

什么跟酸这个字对应?酸这种感觉。什么跟甜这个字对应?甜这种感觉。疼痛对疼痛这种感觉,脚印对如此这般的形状,这么说有意思吗?我觉得没意思。你有一个感知语词,不是用它来跟一样东西对应;是你林林总总的感知映射到一个语言系统中。从感知到语言是一种映射,是一个前-言说的混沌映射到语言系统,一个具有逻辑关系的系统。言说把你的感知、经验带入一个符号系统或者语言系统,进入了一个系统,这个感知就有了一个身份。这有点像加入一个组织。你的身份是组织赋予的,比如书记、小组长,你天然并不是书记、小组长,是系统里面有这个位置,你现在被配到了这个位置上。你也可以把它想象成少年进入社会,通过这样一个仪式,他成人了,他在成人社会里扮演了一个角色或者担负起一个角色。把一种感觉叫作酸的,把一种图形叫作三角形,它们是被赋予了形式,成形了。形式是系统赋予的。

这话也可以这么说:一个语词只有在一个系统中才有意义,一个语词只有在一种语言系统里才能指这个指那个。就此而言,一种感觉被说出来,不像是一根项链从抽屉里拿出来,言说不是搬运,而是成形。

我们讲到语言是一个系统,一个意思是说,其中的元素之间具有某种逻辑关系。逻辑意味着可以进行形式推理。这个我们下一讲再展开讲。

物事在语言里被赋予形式,在我看来,就是一般所说的心智。“心智”这个词,本来只用在人身上,现在不兴人类中心论了,我们也谈动物的心智,我用“心智”这个词对应mind,说动物有mind,还是有点儿奇怪。

说到成形,在哲学史中,最常被引用的就是亚里士多德的橡树的例子,讲橡树的种子慢慢长大,然后它就成形了。橡树种子长成橡树,这当然是一种成形,但从这个例子来讲通过语词成形并不合适,一颗种子好像有一个现成的形式在等着它,一颗橡子只要生长就长成橡树而不是菩提树,它好像自己生长出了形式。那更像是生理上的成长,而不是社会性的生长。物事到语言不是直接生长出来的,它依托于一个语词网络,是不成形的东西长入一个系统,在这个系统里成形。

感知需要一个语言系统才能成形。同样的道理,你看到一匹美丽的马,你也不能自动上升到美的理念,你得有一个理念系统,你才能知道是往美的理念上升还是往别的什么理念上升。一个概念或者一个语词处在一个系统之中。美的理念不可能是一个孤零零的理念,它得在一个系统里才能是美的理念。


第六章 语言之为理知与感知的交汇处语词给出所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