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词给出所是
现在我把这一点扣回前面说到过的一个主题,我们在讨论视觉的时候谈到过,你看到什么,有两个方向上的回答,在一个方向上,你看到了郁振华,我们说,你看到郁振华本尊;在另一个方向上,你看到他的眼神、体态、动作,你视野里实际上还有刘晓丽,还有其他听众,还有窗户,你看到五光十色的感知内容。What do you see?我看到郁振华,“我看到了一个人”,那么我是在回答我看到了what。你也可以回答,I see that,然后列举你视野里出现的五光十色的感知内容。
这是两个方向上的回答,而不是说,thatness包含了很多很多细节,whatness是从这些内容里挑出点什么,挑出主要的东西、本质的东西。我想要说的是,无论你怎么回答,你都是在回答what,你一用语词来回答,你就回答了what。你看见郁振华,他神采奕奕,他正坐在座位上写字,但是郁振华这个名字没说这些,这个名字指的不是坐着的郁振华,不是站着的郁振华,不是在写字的或在喝水的郁振华,它指的是郁振华本身,不是40岁的郁振华、10岁的郁振华,也不是10岁到40岁的延续体,它指的不是一个实际物体,而是一个逻辑上的存在。你说我看到一棵树,这是个what。What do you see?我看到一棵树,不多不少是一棵树。好,我不说看到一棵树,我看到的是绿色、木头、纹理,你仍然在回答what。你看到绿色,不多不少是绿色,不是蓝色,不是棕色。你有“绿色”这个词,跟青色、蓝色分开来的一个词,你看到绿色,不是看到青色、蓝色,绿色就是绿色本身。这里,绿色是你看到的对象,这个对象就是对象本身。你说,我看到了一片颜色,那你看见的是颜色本身,你说的是颜色,不是形状。你开口说话,说出来的总是what,不是那个thatness。当然,这个what是靠that来支持的。
what和that的区别,不在于一个是概括的,一个充满细节,仿佛你可以通过不断地细化描述whatness来逼近thatness。这么想,从第一步就已经掉到陷阱里去了。刚才说,一种感觉被说出来,言说不是搬运,而是成形,不像把一条项链从抽屉里拿出来。言说是有挑拣的,但不是在现成的东西里挑挑拣拣,好像从好多项链里挑了一条拿出来,好像你实际上看到了好多好多东西,但你说看见一个人,单单把这个人挑出来说。thatness是那个没成形的东西,你说出来,它就成形了,成为whatness。据说,世界本来是混沌的,世界在诗人的笔下成形,用特拉克尔的话说,诗人把它们带进了being。“眼前有景道不得”,“晴川历历”“芳草萋萋”把它道出来了,眼前一片迷离成形了。崔颢要是一样一样细描给我们,也许这幅景象就完全不成形了。
反过来,没有语词就没有这些whats。没有语词就没有办法回答你看到了什么。你不用语言告诉我,我就不知道你看到的是一棵树还是上面停着两只乌鸦的巨大之物。你可以指给我,但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指的是乌鸦还是树冠还是这棵树。狐狸看到了一只乌鸦的尸体,这是我们说,狐狸也许只是看到一块肉,无所谓乌鸦,无所谓尸体。
一开始我们说,看有一种本体论地位:看直接看到对象的是什么,现在我要说,这是因为视觉是高度语言化的,确定了那是个什么对象的,是语词,用海德格尔的话说,语言给出了“是”,给出了Sein,你有了语言,才能回答what is it。[2]我们一开始是从视觉来讲的,说我们看,就是看到本尊,[3]现在我要说,所谓本尊,就是那个可以被言说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