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批呀!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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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完修女们的会,接下来挨批斗的是毛丽舫。她50开外,原是天津一贯道的道长,判了20年,因为表现好,减了刑转就业,还有公民权。这人很有城府,从不乱讲话,她会有什么问题呢?原来,由承德刑满新调来的姓丁的一个就业人,向队长举报说毛丽舫穿的罩衫是左大襟,表示她还是道长身份。我们不是一贯道,不知道左大襟的奥秘,只能跟着姓丁的瞎喊。派出所的王所长其实也是管就业人员的干部,似乎对这事很有兴趣,每天晚上都来听我们纠缠“左大襟”。毛丽舫承认后,女马队长还是那一条,要她承认和男道长有男女关系。都通过后不久,在一次全体就业人员大会上宣布给毛丽舫戴上反革命帽子,剥夺了公民权,罪名是“一贯不暴露思想”。我奇怪,这叫什么罪?倒是没提左大襟,可能是除了姓丁的这位一贯道,别的道首们都没有这个水准。我悟出了,这没给大道长戴帽,还减了刑,是狱长路线不对的又一证明。还悟出了这位王所长是反对狱长的造反派。

斗过毛丽舫,接着斗刘士兰。她也是一贯道,刑满时也没“戴帽”,姓丁的也没给她找出什么奥秘,男女关系她也直言不讳,不过我们还得围着她喊喊叫叫,推推搡搡,因为女马队长没说可以了。这一回正“斗争”间,贾玉珊忽地坐到旁边床上大笑起来。她这一笑不要紧,惹得几个人也跟着笑。我是反革命,可不能在斗反革命时失态,还得制止她们。不料我越制止她们笑得越厉害,越想忍越忍不住,幸而人多,挡住了队长和所长,没被发现。

大家真心投入批斗的是对卢学兰,因为她偷了几乎每个人的饭票。她比我小几岁,一解放就参军到了四川,因为不肯嫁给军队的干部,和领导对抗,被开除回家。先是报复性的偷窃,后来就成了习惯,被判了刑。她嗓子好,是二监狱的京剧团的成员,一贯不安分,属于表现不好的一类。“反共救国军”一案把她也整治了一番,这回是为了她偷大家的饭票,斗了她几天。她写出了个退赔名单,要还我三十多元。我睡在大房间门口,饭票就放在床头柜子面儿上,为的拿着方便,可是给她偷着也方便。她每次就偷几张,但日子不长我也觉察到,就放严实了。我对女马队长说:“我每月只买10元饭票,她偷不了我三十多元。”女马队长还说我:“你一天大大咧咧的,有什么数!难道小贼还能多说吗?”真的还了我三十多元。事后卢学兰对别人说,谁对她不好,她就少说些,胖子人好,我就给她多说些。真让人啼笑皆非。

挨打最重的是徐秉贤。她四十多岁了,因为帮助奸夫杀死了丈夫,旧社会就关进了监狱,解放后给她重新判决,减轻了许多,就业已经许多年了。她虽不识字,但很能说,敢对女马队长发脾气顶嘴,忘记自己姓“犯”。她和卢学兰两人都不愿和二监狱的就业人员结婚,都嫁给获鹿劳改队的就业人员,所以她们都住在我们集体宿舍里。徐秉贤挨斗,说起来还与我有关。我订着一份《人民日报》,报上登着毛主席接见红卫兵的相片。徐秉贤看见,问我主席身边的女人是谁,我告诉她是主席的秘书小张。徐就说:“主席不是有江青吗,还要这秘书干什么?”我觉得这问题可笑,就回答说:“你以为主席夫人和你们农村的老婆一样,系个围裙,管给丈夫做饭哪?江青有江青自己的工作,主席有秘书给他办事。”徐听了笑笑说:“谁知道这小张管的什么事。”我也没在意她的弦外之音,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没料想这事被荣艳秋揭发出来,我赶快就原委、原话讲了一遍,第二天晚上就开了东三厂全体就业人员的会。荣艳秋又揭发说徐秉贤当犯人时,就拿过主席像当月经纸用,还说了句刻薄话,激起男就业人员也上手,把徐秉贤狠狠地打了一顿,打得她第二天上班都不能坐,只能站着干活儿。过了十几天,市检察院来了个人,向我和荣艳秋核实这两件事,还让我们按了手印。不久,开了个全体就业人员大会,给徐秉贤戴上手铐,宣布为反革命,逮捕走了。我虽然是如实反映了情况,问心无愧,但作为她案子的证人,很不情愿,但也不能讲。荣艳秋可成了运动中的积极分子,受到王所长的赏识,扬眉吐气。

最尴尬的批斗会,要算批斗那几个搞流氓、搞同性恋的人了。女马队长说一定得把那最难以启齿的事儿都当众说出来,认为只有这样才能改得彻底。殊不知那最后一层遮羞布被揭去,这人就再没有羞耻,就更无所顾忌了。可能男马队长不知道女马队长的教育理论,那天他也来参加会,全场就他一个男人,幸好他坐在场边,只能扭着颈子面向墙壁。我和另外一人同时看了男马队长一眼,不约而同地又对视了一下,爆笑就冲上喉咙,又不得不咬着嘴唇硬压下去,憋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最后被批斗的是叛徒犯罪的霍国法和发明左大襟秘密的丁一贯道夫妇二人——他俩臭味相投,在王所长的赞许下早就结婚了。被斗时丁已是怀孕后期,被男就业人扇耳光,扇得口鼻流血,却引不起我一点儿恻隐之心。这对男女,陷害别人抬高自己,狂妄到把宝押到陷害队长干部上,想捞到什么?能捞到什么?结果二人都被戴上反革命帽子,送回河北省那穷农村老家去了。我相信,不是老老实实而总在窥测时机趁风扬沙子的人,迟早是要栽跟头的。

批呀!斗呀!就业人员的孩子们就在这环境中成长着,也学会了不时就把其中之一围在中间,被围的也老实地低着头,任别人推推打打。我不知道社会上的孩子是否也是这样,很为孩子们难过,为他们担忧。


6修女的信仰和命运8外面和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