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背后是红帆划过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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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缀着黄昏。你的白色太阳帽的蓝色饰边在人流中沉浮。我和棋站在岸边沙滩上。朝那条大船围拢过去的黑压压的人群将我们挡住了。棋说,我们等下一班船吧。我说只好这样了。我的视线停留在河面浑浊的裹挟着泥沙的水线和你之间,炫目的阳光刺得我的眼球一阵阵酸疼。你的左手举着那只扁桃形的米黄色小包,右手拽住官子的胳膊,你的一只脚已经踏上了那条布满铆钉的跳板,你的身体倾斜着,一个装着绿尾鸟的笼子在你的眼前晃来晃去。你回头来,目光像是在焦急地寻找一个人。你看见了站在岸边的我。一辆湿漉漉的自行车的前轮撞到了你的腿,你皱了一下眉,回过头去。官子在你的脊背上重重地推了一下,你就上了那条船。你扶着栏杆,看翻腾的河水撞击着船帮,又转过身来看着我,你是在向我告别?刚才在那节沉闷的车厢里,我们一句话都没说。我和官子漫不经心地谈起秋季的天气,雕塑和花园以及一年一度的城市流行歌手大赛,你的目光灼闪着妒火。当我侧目看你的时候我发现你也在打量我。我盯着你的脸,你垂下长长的眼睫看着脚下深棕色的地板。我想着一个男人一生中至少要被女人迷惑一次。我的足尖抵着你的鞋,一股冰凉的气流爬遍了我的全身。在车站的月台上,我们一下车就被拥挤的人群隔开了。我和棋赶到渡口的时候,人流将你和官子卷上了船,却把我们留在了岸边。我看见一个穿粉红色救生衣的水手模样的人开始转动船头的轱辘,一只鸡爪般的铅灰色铁锚露出了水面,机舱顶篷的烟囱里喷出一股黑色的气体。船要开了,我看见官子在底舱里向你招手。你走下那个潮湿的阶梯,又一次回过头来。下一班船来得很迟,当时天已经黑了,我和棋在暮色四合的傍晚谁都没有心思说话。我们到达对岸后,发现你们在岸边的苇丛里等我们,你们为什么要留下来等我们?我想一定是你劝说官子留下来——

不,是官子让我留下等你们的。梅说。

官子?

是的,他说他不认识去阳关的路。

这是一个星期天的上午。我和梅坐在窗口,柔和的阳光染黄了她的发梢。早市还没有散,有一些虚弱的叫卖声从街道的另一侧传过来。梅转动着那只有半圆形把手的茶色玻璃杯,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那天我们的汽车在阳关的一个荒无人烟的草原上抛锚,已经是深夜了。司机让我们在湖边露宿。我们在地上铺了一条白色的床单,倒下就入睡了。第二天清晨我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高了,你的脸贴着我的脖颈,你的发梢的针芒撩得我的脖子有些痒,你的一只手搭在我手背上。我记得前一个晚上我是挨着妻子棋躺下的,如果不是你故意这么做,那一定是在夜晚我们不知不觉移动了位置,你不是故意的吧(梅插话说:不是故意的)。汽车将我们带到阳关的海边。我记得那是一个平静的海湾,漫长而荒凉的海滩向远处伸展着,乳白色的海水的泡沫一次次爬上沙滩的斜坡。你在海里真像一条鳗鱼。你的水性很好。你甚至远远地甩开官子,游到了有红蓝白塑料漂浮物的安全线外面。阳光直射海面。天空没有一丝云彩,也没有风。湛蓝的海水连接着远处茫茫的天际。我们隐隐看见有一些大型船只和军舰在很远的地方驶过。我们在海水中泡了一个小时。官子说,海水有些凉。我们游向岸边。你走上沙滩的时候,你的身后潮湿的黄沙中留下了一串浅浅的脚印。你穿着一件褪了色的亚麻布的游泳衣。这件绛紫色的游泳衣显得太小了,你的胸脯像是要将它撑破。有一些晶亮的水珠从你的背脊滚落,在你黝黑的大腿上形成一条条细长的水线。我们朝海滨的一间红房子浴室走去,在那幢房子旁憩息的鸥鸟被我们惊动了,它们在海滩上走了一段,扑闪着翅膀飞走了。我从浴室里出来,在那条雪白的走廊上又一次遇见了你,你朝前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你说你忘了关自来水的龙头了。你又重新走进了浴室。我听见浴室里自来水冲刷着瓷砖的哗哗的声音。我站在那儿没有动,等着你再次从浴室里走出来,在你的背后,越过白色走廊里的那扇窗子,我看见一只三角形的红色帆船从海面上划过——

给我冲杯咖啡好吗?梅说。

要加冰块吗?

梅点了点头。

你的叙述像我做过的每一个梦,梅说。我不知道该不该认识你。

她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冰块在玻璃杯里慢慢消融。它碰撞着杯子的内壁,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我没有吱声。


有一张老式木床的房间地铁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