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迎检的时候
小镇政府在疲惫之中迎来了又一轮的检查,这一次是市里定期的计划生育工作考核,每个乡镇抽检一个村。没有办法,只要一遇到上级的检查考核,迎检就总是会立刻成为镇政府的工作重心,全体干部都得全力以赴。
如今乡下的计划生育工作早已经不像前些年那样是与“大肚子”的超生游击队作战了。随着农民生活水平的改善、年轻一代生育观念的变化以及子女受教育成本的大幅增加,农村中愿意超生者已经不多,所以,农村计划生育工作的重点也逐渐由对超计划生育的控制转移到对新生儿男女性别比例的控制和计划生育优质服务上来。的计划生育账、表、卡、册的填写和制作是否规范和符合要求。也就是说,从上级工作考核的角度看,乡村计划生育服务工作是否到位,并不是直接体现为上述实际的计生服务是否完备,而可能更为显在的是体现为各种管理文本的制作是否准确与齐备,因为具体的服务过程在计生迎检时已经结束,无法再现,再现的只能是按照上级政府标准化管理思路与要求制作出来的表格数据,所以,首先是这些表格数据,而不是实际工作本身会成为体现基层工作业绩的主要依据。与此相对应,每年的计生工作检查,实际上更多地是上级对下级各种相关账、表、卡、册是否齐备与规范和各种数据是否合乎要求的考核,是对下级组织具体服务实践的文本抽象化能力与质量的考核。
具体服务内容的文本抽象化过程涉及计划生育工作的方方面面,往往上级一份文件的发布就意味着一项工作的布置,一组数据的制作就意味着一项工作的总结。按镇计生干部的话来说:“从国家和省一级计生部门看,他们的要求相对简单,只要求检查上环、结扎数、有无计划外怀孕和计划外生育,但越到下面工作越细,各种表格和数据也越多。而且,市、区计生部门还要求在工作中突出创新性,于是又横生出无数的表格和数字。”(附录1:225)将日常的行政管理抽象为“可操作化”的数据指标,本身就是现代科层化标准管理的特色,而各级行政管理部门为了反映工作的业绩,也天然地倾向于制作出更多的标准化表格与数据,于是,将实践中的日常管理内容转化为经过标准化制作的文本,便成为乡镇迎检之前必做的“案头作业”。[3]
不仅案头工作要精心准备,还得让被检查对象(2)对这些案头工作内容熟悉和认可,因为现在上级主管部门的检查越抓越细,他们不仅要重点检查各种账、表、卡、册,还要直接进村入户,访问计生对象户,从他们那里直接核实计生工作的落实程度。例如,计生干部是否上门随访,去过几次,什么时间去的,都说了什么事情等,都是检查考核的内容。如果对象户对这一类问题一问三不知,或者说不清楚,检查者就可以由此去反推基层组织文件制作的真实性,从而直接影响到他们对基层计生工作质量的评定。由于计生工作属于一票否决的内容,基层政府不仅对各种标准化的文件制作不敢马虎,对检查人员进村入户后可能会调研、核实的各种问题也同样不敢掉以轻心,务必要想办法让对象户熟悉与掌握。但村落日常生活本来就以散漫与无规则为特点,偶发性的事件—过程、不经意的询问与对话,如果不经过特殊的强化灌输,你能肯定对象户一定记得住?如果计生干部做了工作,但对象户在接受检查问询时回答不上来,这就有可能形成对已做工作的否定。还有就是有的对象户与干部有矛盾,也有可能故意乱说,或把有说成无。为了防止类似情况的发生,计生干部在既没有办法向农民做强制性灌输(这样做可能会引起对象户的反感,导致相反的作用),又没有办法确保农民一定会主动配合工作的情况下,便只能另想办法,让计生干部把平日里已经做过的工作通过某种特殊的方式在对象户的头脑里反复地“印象化”和“程式化”,由“无事件境”转化为可以由特定的时间和空间切分的“事件境”。[4]
通过特别安排的自检自查,将上级检查时可能会涉及的内容预先操演一遍,便是这样一种印象化和程式化的有效方法。自检自查由镇政府自己组织,计生办的干部进村入户,以检查者的身份反复询问上级检查时可能会涉及的事项,以使它们在对象户心中形成深刻印象,如有不知者,则现场解说提示,加以消化巩固。由于检查者并未事先告诉农民这只是一场预习,对象户便在这种完全仿真的经历中习得了应对检查所需要的所有知识,于是,未经被检查者察知的灌输达到了强化记忆的效果。
国庆节后,我跟随计生办的陈羽和肖为去谢杨村体验这样一种记忆操练。我们所到的村落空空荡荡,家家都关门闭户,显得十分冷清,好不容易找到几个对象户,大家便抓紧时间逐一“检查核实”。各家所提问题大体一致,除了核实基本情况,主要就是以检查者的身份向对象户询问村干部、计生专干是否上门,宣传资料是否发放和张贴、上环是否收费、避孕药具发放是否收钱、“三查”时干部是否通知等。显然,这后一类问题是在逐一核实村里的计生工作是否规范与到位。假如对象户回答说上环或发放避孕药具收了钱,那就等于是查出村里的计生工作有违规之处。好在对象户的回答大都能让计生干部们满意,没有违规的情况发生,干部上过门,宣传品发放过,基本的工作也都做过,而一旦遇到对象户有记忆模糊、回答不准确的地方,村计生专干便在一旁帮助被问者回忆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什么事情确已做过,在这种引导下,被问者也果然想起确有其事。就这样,镇计生办就按照上级检查的内容和要求,在对象户并不知情的情况下预先将检查“彩排”和“预习”了一遍。
陈羽说:“上面下来检查都是抽签,抽到哪个村是哪个村,有一定的偶然性,但我们通过这四五天的自查,相当于把每个小组的对象户都操练了一遍,让他们熟悉上面检查的内容和套路,这样,偶然性也就不存在了,确保了在检查过程中不会出现差错。”而实际上,就在镇计生干部上门自查以前,各个村的计生专干其实也早就依葫芦画瓢地先如法炮制过一遍,他们也模仿检查者的提问内容和方式,将有关的内容预先让对象户统统地操练了一次,所以,看到陈羽等人只抽查近3年有生育史和近期有生育意向的农户,而没有普遍进育龄妇女的家门,谢杨村的计生专干陶子似乎还有几分遗憾,因为她未能让陈羽等人普遍地感受自己工作的成绩。她问陈羽:“你为何只问这些人,不普遍上门?”陈羽笑了起来:“你这人很精。”言下之意当然是说:“你早就已经预先操练过一遍,你以为我不知道?”是的,政府“挖空心思”地迎接上级的检查,村里不也以同样的态度在应对镇里的自查吗?好在谁都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目标一致,所以,在陈羽的微笑里,何尝又没有包含对陶子工作的肯定?
陶子是一位健谈的女人,她提到如今的计生工作与前些年大不一样,“这些年农民的观念变了,许多人第一胎生的是女儿,按政策还可以生一个,但许多人不再想要了。村里许多农户靠养鱼、贩鱼为生,年轻人则在市里务工,多不种地,年轻媳妇主要就是在家里带伢,闲来无事,就抹抹牌,日子过得十分快活”。
“现在计生工作的难度也降低了,主要是搞日常服务,如每年组织4次孕检,用试纸,方法也很简单,我们自己就能做。此外就是组织查病,上面会把B超机带下来,群众也很配合。生活水平提高了,大家也都重视健康保健,定时检查对自己只有好处,没有害处,加上全免费,大家也愿意来,上医院做一次少说也要30元钱。”(附录1:225)
陶子的话使我感受到农村计生工作形势的变化,大家也都在为这种变化而欣慰。然而,工作难度的降低却没有使国家对计生国策的重视度降低,也同样没有让小镇政府对频繁的检查有所懈怠,这不,当市里的检查到来之时,经过精心准备的镇政府仍然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又一个周一。按照一年多来已经养成的习惯,我早晨5点半起床,搭乘早班车从市里赶往小镇,走进政府大院时,刚好8点。此时,只见林书记和武镇长等政府主要领导都站在院坝里,似乎在等着什么人的到来,一问,得知今天正是市里组织检查的日子。
“抽到哪个村?”我问。
“秦家畈。”
“怎么今天才来?”
“推迟了。”
我跟两位领导讲好,等会儿随行观察,他们同意了。武镇长还幽上一默:“你不要背包,以免他们以为你是记者,那他们会检查得更认真。”
林书记则说:“市里下来检查,主要领导如果不在,会说你不重视,第一印象就不好。”
此时,分管计生工作的副镇长刘振凡和计生办罗主任也都在前后张罗,在紧要的路口、计生服务站和秦家畈村部等检查组必到之地,也都有专人守候,以免人来了政府还不知情。
林书记又专门打电话给城管所所长孙福临,要他把紧要路口,尤其是悬挂有计生宣传牌路口的各类小摊贩弄走,以免有碍观瞻,罗主任又专门布置人将镇街和秦家畈村的暂住人口清走。这一切都在我的面前进行,为了免生误解,林书记又特地向我解释:“一些外来人口住在这里,本来不属于我们管,但出了问题要由我们负责,所以,只有弄走。”我连声说:“理解,理解。”我已经在镇里住了一年多,许多事情早就已经能够设身处地地站在当事者的角度去思考。
“不过,弄到哪里去呢?”这使我好奇。
“只要弄出检查范围就行,检查过了他们再回来我们就不管了。”武镇长在一旁补充。
我不由得联想起我曾经待过的另一个地方在迎接上级检查时专门派人监视一些“不安分守己者”,以免他们乘领导视察之机告状生事。看来,中国政治文化真是具有同质性的,事情发生的时间和空间可能不同,运作的基本逻辑却大体相似。我进而联想到,在这个意义上,深度的个案研究只要能够容纳足够的时空与关系张力,展示事件—过程足够完整与复杂的面貌和机理,的确是可以揭示其所具有的普遍性启发意义的。[5]
秦家畈村的电话来了,说检查组已经到了村部。现在的检查组也相当精明,他们绕过镇政府,径直前往受检查村庄,直接进入工作状态。但你有高招,我有对策,小镇这边早有准备,电话一来,林书记、武镇长等人立刻分乘数辆小车赶去,到了村部,见已有七八辆小车停在那里。检查组来了十几个人,也才刚刚下车,正在进行分组,以便分头进入受检的村民小组。在这个时候,检查组是主角,镇、村干部成了受他们调遣、为他们带队并回答他们询问的被检查对象。
我随杨宏军去十三、十四、十五组,检查者是一个小伙子,同去的还有镇计生办的肖为。我们先去十五组,直奔计划生育中心户长(3)的家。由于事先已经得到通知,中心户长专门等在家里负责接待和带路,检查组的小伙子一进门,就四处寻找中心户长的家里是否贴有计划生育宣传资料,又查寻联系户的名单,看到一应俱全,便开始提问题,如是否如数发放了宣传资料、是否按时通知妇检等等。对于这些问题,中心户长早就已经了然于心,自然是能够流畅回答的,检查者表示满意。
检查者又要中心户长带他到对象户的家里去,后者早就通知相关人员等在家里,所以,检查者往往是进了家门就径直开始询问情况,无非是姓名、年龄、有几个小孩,采取了什么节育措施,是否按时参加孕检,以什么形式接受检查,例如是做B超还是做尿检,做B超是否收费,对计生服务质量是否满意,村里是否发放了宣传资料,计生专干是否经常上门等一系列程式化的问题,果然与我上一次随陈羽下谢杨村自查时所问的内容大体一致。由于早已经在不自觉的状态下接受过类似的“训练”,对象户回答起来也就熟练流畅,一切都完全按照镇里的预想进行,没有任何差错。其实,从村里到镇上的几次预演不就是为了今天这样的效果吗?我不由得佩服基层干部的政治智慧。
问完基本情况,检查者又拿出一份计划生育妇女调查问卷来,要被问者在试卷给出的问题中做选择填空,这等于是另一种方式的情况摸底。现在农村中的青年女性大多已有一定的文化,对这种标准化的调查方式已经逐渐适应,能够在多项选择题中选择自己认为是正确的答案,遇到拿不准的,村干和计生专干们就在一旁递点子,检查者也不介意。不一会儿,一份调查问卷就做完了,检查者又要求被调查者写上自己的姓名,这一户的检查就算是完成了。几乎每一家都是这个程序,而每组大抵抽检4到5户,得到的检查结果也大抵相同。也难怪,从省市到区,3个级别,每个级别每年2次例行检查,就是6次,再加上村、镇的自查,如此高频度的重复,农户焉有不熟之理?于是,这检查结果也总是能够令各级检查者满意,除非个别农户对干部的工作心存不满,有意反着说,一般的情况也总在镇、村的掌控之内了。由此可见,年复一年的计生检查本身就已经成为灌输村民计生知识的一种方式,这种灌输不仅在改造着村民的理念,也使各级检查者如愿以偿地得到他们所要得到的检查结果,于是,计生国策的行政运作部门就通过这种反复的规训来实现它对村落社区居民的行政监控,而“权力的眼睛”也因此化作“权力的操控”。
将近中午11点,我们终于完成任务回到村部,此时,其他几路检查人马也都先后回来,检查组集中到三楼,汇总各小组的情况,核对村里的计生台账,然后再与镇计生办的资料复核。林书记让秦家畈村只留下几个人听候调遣,其余村干部先回去吃饭。(参见附录1:226)
辛苦了一上午的村干部纷纷前往老罗的餐馆用餐。一路上,村干们议论纷纷,说这次检查镇里比村里着急,区里跟着镇里着急,反倒是作为被检查者的村干部自己没有那么着急。又有村干部说,看见副镇长刘振凡向检查组的人派送信封了。他们说起这件事情时,用的是“上菜”这个词,又说如今已经是这个风气,没有上这道“菜”,反倒好像缺少了一道程序。
席间,村干部再次提到,今天检查时村里的计生专干已经不是郭云霞,而临时改由计生办挂秦村的干部小玉顶替,因为郭云霞刚上任不久,许多情况并不熟悉,万一有什么疏漏村里不好交代。此时,小玉就在席间,我便问她穿帮没有,她说没有,只是说当检查员在问自己的年龄时有些吃不准,报了一个27岁,好在对方也只是例行公事地问问,并未深究。在郭云霞被小玉临时顶替的同时,计生办的陈羽也成了村里打杂的,因为怕小玉一个人吃不准情况,有的问题无法应对。陈羽是村里陈志华书记的儿子,两头的情况都熟悉,自是不会穿帮。只是听他们说计生办的小文穿帮了,本来安排她客串一下五组的村民,大概帮腔时给人以太熟悉情况的感觉,检查员便问她是不是计生办的,窘迫之下,她只得承认,退出了“演员队伍”。
大家边吃、边说、边笑,并不回避我。小玉说:“检查组说我们秦家畈是在追求完美。”这话可真有意思,是真的对检查十分满意还是看出来有过于做作之处?不过,我想这并无多大的矛盾,因为检查组的干部也都是从市、区各级计生办抽调的,他们每年在检查下面工作的同时也要迎接上级同样多的检查,对于检查之中会出现的各种情况,他们其实与下面的干部一样熟悉。(参见附录1:227)
最后,我们得到消息,这一次的计划生育检查考核秦家畈村以高分过关,仅仅因为性别比没有达标而被扣掉4分,但仍然名列全区第二,全区得第一的是××村,99分。不过,这已经足够让镇里的主要领导高兴了。老罗告诉我,检查组评价小镇的计生工作是“有责任意识,有创新意识,有完美意识”。
晚上,我主动去了老罗的餐馆,想听听他对这次迎检的评价。老罗是那种真正的明白人,许多云遮雾障的事情经他深入浅出地一点拨,便洞若观火,正因为如此,我视他为乡域政治的真正阐释者。
老罗用了整整一个晚上来向我讲述他所理解的关于检查和迎检的奥秘。
“这次检查是市政府的考核,由于涉及一票否决,区、镇两级不敢怠慢,如果评比的分数低,进了‘笼子’,不仅要挨批评,不能评先评优,还要继续消耗大量的人力财力,大大小小每一次检查都逃不过,直到出‘笼子’为止。这就逼得你不得不重视,‘上菜’也可以这样去理解,就是为了确保高分过关。现在已经是这个风气了,哪行哪业不是这样?所以,你不上,别人上,或者你比别人上得少,都说不清楚会有什么结果,只要你想到别人可能会这样做,评比的压力也就逼得你不得不也这样做,而且这还是有行情的,马虎不得,大的形势逼着你不能不跟风。我们的书记、镇长都还年轻,还有向上走的机会,他们能怠慢吗?(4)
“说到计生政策在农村的推行,这些年来难度确实是大大降低了。一般家庭的生育观念已经改变,也不想多要小伢,超生问题基本上是解决了,我们村已经连续七八年没有出现超生现象,所以,硬指标方面不会出现问题。但为什么还要如此重视呢?按我们的话来说,现在的检查都是在鸡蛋里面挑骨头,硬指标没有问题,但软指标就说不清楚了,如流动人口登记、管理,计生服务跟踪管理、各种台账记录等,就不敢保证没有问题。如果因为软指标出问题,进了‘笼子’,就够磨人,所以,政府仍然不敢怠慢。村里就是不急,但政府擂得紧,也由不得你松口气,这就等于是八公山上草木皆兵,看到一根绳子就以为是蛇。镇里事先从内部得到消息,知道抽到我们村后,林书记和武镇长就专门来村里开了几次干部会,再三强调要高度重视,不能马虎。为了在细节上不出差错,确保各种数据准确、一致,政府又专门安排计生办的小玉临时顶替郭云霞,一来郭的业务还不熟,二来许多数据本来就是小玉做的,只有她才说得清楚,所以有了她就比较保险。
“最麻烦的是抱小伢来串亲的,是不是超生的我们心里也没有数,即使不是,检查时中心户长若说不清楚情况,也要扣分,所以,最好的办法是要他们在检查时回避一下,等检查过了再回来就没有事了。
“你说这个检查是真的,它也蛮真,是假的,也蛮假,就看你怎么看了。说是真的,是因为即使被检查者有些弄虚作假之处,但在大原则上还是没有犯规,基本的硬指标肯定能够确保,而且,通过这样反复的检查,形成一种持久的压力,也的确能够促进工作。如果没有检查督促形成的压力,依中国人的品行,还真难保证能够做好工作。这些年的轻松,其实也正是得益于前些年的高压。所以,上面就是知道你在小节上有些虚,他也相信检查对于督促工作是很重要的。
“但为什么又说有假呢?就是说在技术细节上,有的东西实际上是很难做到精确的。现在的人口流动很快,有的指标,如计划生育优质服务的一些指标,实际上是不好统计的。上面也不可能不知道许多数字有水分,但他仍然鼓励你通过这种作假去得高分。人都有虚荣心,你受到鼓励,得了高分,下一次就没有台阶下了,就要继续重视,继续追求完美,这样,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上面说我们‘有完美意识’,其实他这种检查机制本身就鼓励你去追求完美,去创造完美,他就是知道你在作秀,但戏做得真了,也就达到了目的,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你去认真对待,不得马虎。所以,检查本身就是推进和督促工作的一种手段。不检查,有的事情就落不到实处,不仅计划生育工作是如此,其他工作也都是如此,什么是国情?这就是国情。”(附录1:228)
真不愧是老罗,一个真正谙熟政治的“化外高人”——尽管他一辈子就只生活在小镇这样的镇街上,并且也只当过村主任这样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品外之“官”。
此时,我又想起了刚来小镇时所看到的那场税改迎检,那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了,其间,大大小小的迎检也还经历过几次,但印象似乎都没有这两次深。我寻思自己在退出小镇之前为何再次遭遇类似的情景,这是否是要着意强化我的某种记忆?也许是的,但更可能它原本就只是乡域政治运作逻辑的再一次常态化显现,因此,即使事件与过程的内容全然不同,你却仍然会从其中感受到某种相遇性。
从何处来就从何处离开,也许正好可以由此将关于小镇的记述画上一个句号。
(1) 前者以全程跟踪怀孕妇女的孕情变化、严格控制非病理需求的B超检查、杜绝性别选择性流产为主,后者则主要体现为计生干部的各种上门服务和计生政策宣传,例如,为符合二胎生育条件的已婚育龄妇女办理二胎生育指标,对育龄妇女进行一年4次的“三查”(查病、查环、查孕),举办村人口学校,宣传计生政策等,多体现为优生优育的事务性服务。然而,若从科层化的管理和上级的工作考核角度看,这一系列基层事务服务则转而体现为各种标准化(1)新生儿男女性别比例失调是目前一些地方农村计划生育工作面临的新矛盾,主要原因在于部分按政策可以生育二胎的农民夫妇利用医学手段对胎儿的性别进行检测和选择。
(2) 重点是近3年内生过小孩和近期有生育意向的育龄妇女。
(3) 中心户长是基层村落落实计划生育管理的一种制度设计,一般十几户人家设一名中心户长,多由村民小组长或党员担任,中心户长要承担一定的计划生育管理职责。
(4) 不过,老罗又特意强调,这只是他个人的一种感性认识,并未经过验证核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