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90年代和如今的聪明汉斯

字数:2654

聪明汉斯的故事只是一个历史上的案例,很多年来,在研究方法课上,这个例子都被用来说明实验控制这个重要原则的必要性。没有人认为现实中聪明汉斯的案例会再次发生,但却真的发生了。20世纪90年代初,全世界的研究者都在惊恐中看到——就像观看汽车撞毁的慢镜头一样——现代版的聪明汉斯在他们眼前重演,并且导致悲剧的结局。

孤独症(也称“自闭症”)是一种发展性障碍,其特征是社交互动方面的缺陷、语言发展迟滞及异常以及受限的活动和兴趣模式[16]。许多孤独症儿童虽然外表上可能正常,但极度缺乏与人交流的能力,这使得这种障碍对父母来说特别难以接受。因此,20世纪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在澳大利亚有人发明了一种技术,能让孤独症儿童从不说话到可以交流,不难想象这些孤独症患儿的家长们听到这个消息时会是多么激动。这种让孤独症患者获得与人交流能力的技术被称为“辅助沟通术”,当时一些最主流的媒体都对此不加批评地大肆宣扬[17]。该技术的发明者宣称,孤独症患者以及其他因发展性障碍导致失语的儿童,只要在一位善解人意的“辅助者”的帮助下,把手和胳膊放在打字机的上方,就可以在键盘上敲出相当有文采的句子来。毫不奇怪,这些之前语言行为受限的孤独症儿童表现出的惊人语言能力,给沮丧的家长们带来了无限希望。发明者还宣称,这种技术对于那些有严重智力障碍的失语儿童也同样有效。

尽管家长们的激动心情很容易理解,但专业人员的轻信盲从就让人难以接受了。不幸的是,在没有开展控制研究之前,许多媒体节目就开始向满怀希望的家长们大肆宣扬这种辅助沟通术多么有效。如果相关的专业人员在实验控制的原则方面受过最基本的训练,他们就应该立刻认识到这不过是“聪明汉斯”例子的翻版。这些辅助者几乎都是真心关注孩子成功又富有同情心的人,在辅助过程中有许多机会有意或无意地引导孩子的手靠近键盘上的按键。此外,观察还发现,孩子们有时即使不看键盘也能打出复杂的信息,这也说明辅助者给了孩子某种暗示。此外,连字母表都没见过的孩子也能创作出优美的英语散文。例如,据说一个小孩可以敲出“我是一个奴隶还是自由人?我是身陷囹圄还是可以被视为简单而理性的灵魂?”[18]。还有一个人在国际写作比赛中获奖[19]。

许多有控制的研究报告称,他们通过适当的实验控制检验了这种辅助沟通术。所有研究都明确地证明了同一点:孤独症儿童的表现依赖于辅助者发出的触觉线索[20]。其中一些研究使用的控制与聪明汉斯的经典案例相似。研究者设置了一种控制情境,给孩子和辅助者各自呈现一个物体的图案,但是他们彼此看不到呈现给对方的图案是什么。当孩子和辅助者看到的是相同图案时,孩子能正确地打出图案的名字。但是当孩子和辅助者看到的图案不同时,孩子打出的是辅助者看到的图案的名字,而不是自己看到的那个图案。因此,答案是由辅助者而不是孩子决定的。

辅助沟通术只不过是一种“聪明汉斯”现象,而非突破性的治疗技术,这一结论没有给相关的研究者带来任何快乐。但这个悲伤的故事愈演愈烈。在一些治疗中心,在键盘辅助练习的过程中,客户报告说他们曾经被父母性虐待[21]。孩子们被带离了父母的家,直到这种指控被证明毫无根据时,他们才被送回。

由于这些控制研究的结果,称职的专业意见终于穿透媒体的喧闹浮出水面。重要的是,人们越发认识到,这些缺乏实证基础的疗法并非中性无害的(“哦,它或许有用,但如果它没有用呢?”)。将未经证实的疗法投入使用是要付出代价的。此外,辅助沟通术的例子再次说明,依赖见证叙述的证据会带来危害,认为风行一时的疗法和伪科学无害的观点是错误的(见第4章)。我们也可以看到,当我们想要解释行为时,实验方法中的控制和操纵是无法替代的。

然而,在辅助沟通术被揭穿为一种虚假技术的数十年后,它仍然重新出现在学校和流行文化中。作家肯德里克·弗雷泽[22]在描写这种技术在学校里卷土重来时,将其称为“死灰复燃”(有时也被冠以“支持性打字法”等新名称)。2011年,仍有一些倒霉的父母在他们的孩子接受辅助沟通练习时,被指控性侵他们的孩子[23]。2015年,美国罗格斯大学的一名教授认为她“辅助”的一位客户确实同意与她发生性行为。在后来的审判中,她为自己辩护说,她认为在辅助练习中,他(在其协助下)打的字说明他根本没有智力缺陷[24]。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微软全美广播电视公司(MSNBC)和英国广播公司(BBC)在这些技术被曝光为聪明汉斯综合征[25]很长时间之后,仍在毫不怀疑地报道这些案例。2011年,在该技术首次被揭穿近20年后,一部该技术的宣传影片在100多个城市上映[26]。这的确是一种不会消亡的虚假疗法。在2016年4月2日的世界孤独症日,苹果公司(Apple)也插上一脚,推出了一段视频,声称一名孤独症儿童借助辅助沟通术在iPad上写字,在这个案例中,这种技术被称为“快速提示法”[27]。

我们在这里还要注意与简约原则的联系。孤独症儿童严重的语言障碍可以通过一颗“神奇子弹”(见第9章)来解决,这种看法与数十年来对孤独症儿童的认知、神经心理学和大脑特征的研究背道而驰[28]。它需要颠覆太多已知的认知和神经学知识。辅助沟通术的存在将表明它与其他科学领域没有任何联系(见第8章)。

最后,辅助沟通术的例子说明了之前在聪明汉斯的案例中讨论过的一点:仔细区分现象的描述和现象的解释很重要。用“辅助沟通”这个术语来代表辅助者和孩子之间发生的事情并不是中立的描述,而是预设了一种理论结果——沟通确实发生了,而且辅助者也的确起到了强化作用。然而,这正是有待证明之处!我们看到的是孩子在敲击键盘,如果它一开始就被称为“惊人敲击术”,事情的进展或许会更加理性。需要确定的是,这种“惊人敲击术”是否是真正的沟通。过早地给这个现象(敲击键盘)贴上理论(即它代表真正的沟通)的标签,可能会让这些实践者更难意识到有必要开展进一步的调查,看看这个理论标签是否合理。

其他领域——不仅仅是心理学领域——也在努力解决过早地给一个现象贴上理论标签的问题。法律系统仍然使用“摇晃婴儿综合征”这个术语,而实际上美国儿科学会已经建议不再使用这个术语。这个问题与我们讨论过的聪明汉斯和辅助沟通术的例子如出一辙。“摇晃婴儿综合征”是解释为什么某个孩子会出现头部创伤的一种理论。头部创伤在本质上是一种现象。所有的理论,无论具体是哪一种,必须要解释的是头部创伤的确切原因。法律系统仍在研究这一术语变化所带来的影响,某些术语曾经是标准,但我们现在知道它们具有误导性[29]。

交通安全工程师同样认为,交通“事故”一词承载了太多的理论色彩[30]。“事故”这个词意味着随机性、不可预测性和运气——纯粹的偶然性。安全工程师非常清楚,撞车的风险与许多行为在统计学上有很强的关联,而这些行为都不是随机或偶然的。工程师们想到了圣路易斯红雀队的投手乔希·汉考克的例子,他驾驶租来的SUV(运动型多功能车的缩写)撞上了一辆停在高速公路上闪着警示灯的卡车[31]。考虑到汉考克超速(一个严重的风险因素)、酒精浓度是法定上限的两倍(一个严重的风险因素)以及撞车时正在使用手机(一个严重的风险因素),把这次车祸称为随机的和不可预测的(一起“事故”)似乎说不过去。哦,两天前他还撞坏了另一辆SUV[32]。称其为“事故”传递的是一种随机性和不可预测性的理论,而在这个例子中,当事人所选择的行为是如此的放肆莽撞,这种理论似乎站不住脚。车祸是对所发生的事情的描述。作为一种理论,“事故”似乎说不通。


聪明汉斯——神马的故事分离变量:创设特殊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