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的复苏
贫穷常常使医学和神话结合在一起,因为神话是免费的,而科学却是昂贵的。中古时期医学的基本印象,是母亲预备有少量的家庭医药的必需品;老妇人精于草药和膏药以及魔术咒语;草药商沿街叫卖治病的植物、绝对可靠的药、和神妙的药丸;助产士以荒诞及可耻的方法为人堕胎;庸医情愿为一点微薄的津贴而治愈人,否则即杀人;僧侣怀有修道院医学的遗产;修女利用辅导或祈祷,平静地使病人感到舒适;还有到处有受过训练的医师,为那些付得起费用的人,施用稍微科学的药物。荒诞的药物和神话中的套语盛极一时;而正如同一般人相信握有特定的宝石则可以避孕,所以——甚至萨莱诺医学——有些男人和女人竟然吃驴的粪便以求增进生殖力。
一直到1139年有些教士悬壶济世,同时入院治疗的设备,可以在僧院或修女院附设的疗养所发现。僧侣们在保存医药遗产方面,扮演着值得尊敬的角色,同时在培养药用植物居领导地位;亦或许他们知道用药物混合奇迹的做法。甚至修女们也可能长于治疗疾病。希尔德加德,宾根地方的神秘的女修道院长,写了一本《临床医学》(Causae et curae,约在1150年),到处用宗教套语加以损伤,然而却富于医学知识。退休的老年男女进入修道院或女修道院,可能部分系由于想继续接受医药方面的照顾。当世俗医学渐形发展,和贪财之心感染到修道院的治疗,教会(1130年,1339年、1663年)率先地禁止修道士公开执业;到1200年左右,这种古老的艺术几乎完全世俗化。
科学的医学在西方黑暗时代得以苟延残存,主要得力于犹太籍的医生,他们在基督教王国传播希腊——阿拉伯的医学知识,由于南意大利的拜占廷文化以及由于希腊和阿拉伯的医学论文翻译成拉丁文。也许萨莱诺学派处于最好位置,且能善加利用这些影响力;希腊、拉丁、回教和犹太籍的医生都在这里教学和研究;一直到12世纪,它在拉丁欧洲执医学教育之牛耳。妇女在萨莱诺学习看护和接生术,穆里耶(Mulieres Salernitanae)也许是指在该学校中受过训练的助产士。最著名的萨莱诺的产物之一,是一篇12世纪初期的产科医学的论文《特劳图拉论妇人病之治疗》(Trotulae curandarum aegritudinum muliebrum)。在通常所接受的理论来说,特劳图拉是萨莱诺的一名助产士。几篇重要的论文,几乎包容医学的全部,已经自萨莱诺学派传到我们手里。阿尔希马特乌斯(Archimatheus)有一篇规定适当的临床态度的论文:医生必须始终认为病人的情况严重,因此不幸的结果可能不致使他蒙羞,而治愈对他声誉而言,是增加了一项奇迹;他不该同病人的妻子、女儿或女佣调情取乐;同时即使没有药物的需要,他也应该开一些无害的处方,以免病人认为花费在治疗上的金钱不值,以及无须求助于医生,病人亦似可自愈。
萨莱诺学派的地位于1268年之后,为那不勒斯大学所取代,从此以后便甚少听到它的名字。到了那个时候,它的毕业生把萨莱诺的医学传遍欧洲。13世纪时,负盛名的医学院设立于博洛尼亚、帕多瓦、费拉拉、锡耶纳、罗马、蒙彼利埃、巴黎和牛津。在这些学校里,希腊、阿拉伯、犹太这三种主要的中古时代的医学传统被合并和吸收,同时整个医学遗产被重新加以系统的陈述,而成为现代医学的基础。利用听诊和尿的分析的古老的诊断方法,过去保持(现在也保持)它的普遍性,因此某些地方小便器变成医师的专门职业表征或广告牌。利用净肠和放血的古老医疗方法依然继续下去,而在英国,医师是一个“抽血的器具”。热水浴是一种受人欢迎的处方,病人旅行以“取得矿泉里的矿泉水”。几乎所有的疾病皆经常以节食为药方。可是药物却丰富得很,几乎每种元素都被用来作一种治疗品,从萨莱诺的罗杰于1180年曾介绍用来治疗甲状腺肿的海带(富碘),至被饮入以“使疼的四肢舒服”的黄金——显然是我们对关节炎最时髦的医疗法。实际上每一种动物的器官,在中古时期的处方书上都有治疗学上的用途——鹿角、龙血、毒蛇胆、青蛙精液,同时动物的排泄物偶尔也被开上处方。所有药材中最普遍的是“theriacum”,一种由大约57种材料合成的不可思议的混合物——它主要的成分是毒蛇肉。很多药材自回教国进口,而保留阿拉伯名称。
由于训练有素,医师供给量的增加,政府开始管制医药业。西西里的罗歇二世,也许是受到古老的回教徒先例的影响,限制私人执业的医生须得到政府的特许。腓特烈二世(1224年)要求从萨莱诺学派发出的执业许可证。为了获得它,学生必须历经3年修习课程——包括自然科学和哲学,然后他必须在学校研究医学5年,通过两次考试,在一个有经验的医师监督下实习1年。
每个重要的城市雇用医师为贫穷的人免费治病。有些城市有公医制度的措施。在13世纪的基督教的西班牙,市政府雇用一个医师照顾一部分指定的人口;他在他的区域内定期为每一个人作身体检查,同时根据他的发现,给每个人以忠告;他在公立医院为穷人治病,而且有义务每月去探视每个患者3次;一切免费,除了任何一月多于3次的探视始准收费。作这些服务,医师可以免税,同时接受年薪20英镑,约等于现在的4 000美元。依据西哥特人统治下的西班牙法律规定,假若病人死亡,则医生没有资格接受治疗费用。
由于有执照的医师在13世纪的基督教的欧洲为数不多,他们赚取高的费用,同时社会地位也高。有些人积聚一笔可观的财富,有些变成艺术收集家;有几个赢得国际的声誉。佩特鲁斯·希斯帕努斯(Petrus Hispanus)——里斯本(Lisbon)及康坡斯特拉(Compostela)的彼得——移居到巴黎,然后到锡耶纳,写了这本中古时期最通俗的医学手册《穷人的宝藏》(Thes aurus pauperum-Treasure of the Poor)与最好的中古时期心理学的论著《灵魂说》(De anima),于1276年变成教皇约翰二十一世,同时在1277年被掉落下来的天花板压死。这一个时期最著名的基督教医师是维拉诺瓦的阿诺德(大约于1235—1311年),出生在瓦伦西亚附近,他懂得阿拉伯文、希伯来文和希腊文,在那不勒斯研究医学,在巴黎、蒙彼利埃、巴塞罗纳、罗马教授医学或自然哲学,同时写了很多医学、化学、占星学、魔术、神学、制酒以及解梦方面的著作。成为阿拉贡王国的詹姆士二世的御医,他一再警告,除非国王保护穷人不受富豪欺凌,否则必下地狱。然而詹姆士很爱他,派他担任很多外交方面的任务。由于震于在很多国家所看到的悲惨和剥削,他变成弗洛拉的神秘家约阿希姆的信徒,在写给很多亲王和职位甚高的教士们的信中,他宣称权贵者的恶行及修士们的奢侈,预言世界的毁灭。他受到使用魔术和异端邪说的控告,同时被控以曾经用炼丹术替那不勒斯的罗伯特国王制造金条。他被一个宗教法庭定了罪,却被教皇博尼费斯八世自狱中释放。他治愈了老教皇的肾结石,同时受赐阿纳尼地方的一个城堡。他警告博尼费斯,除非彻底改革教会,否则必遭天谴。此后不久,博尼费斯在阿纳尼遭受著名的“轻蔑”之苦,终于在失望中去世。异端裁判所继续追查阿诺德,可是国王们和教皇们为了他们疾病的缘故而保护他,而他却作为詹姆斯二世的使节,在出使教皇克莱门特五世时溺毙。
外科在这一个时期从事一种两面作战的战争,一方面要同理发师作战,另一方面要同外行的执业者作战。有过一段长时间,理发师兼营灌肠、拔牙、治疗外伤以及放血。接受正式医学训练的外科医师们抗议此种理发的提供如此的服务,然而在整个中古时期,法律却保障了理发师。在普鲁士,一直到腓烈特大帝时期,替军官剃胡子可说是军队外科医师的责任之一。部分由于这两种职业功能的重复,外科医师被认为在科学和社会的地位低于医师。他们被认为是仅为服从医师指导的纯技术人员,在13世纪之前,医师通常不亲自施行外科手术。更使外科医师失望的是,如果他们手术失败,则有入狱或处死之虞;只有最勇敢的外科医师实施危险的手术,而大多数的外科医生,在手术前要求患者立下书面保证,如果手术失败,他们不受任何伤害。
然而外科在这一个时期比较任何医学的分支更为进步迅速,部分由于被迫去深入处理实况,而非理论之钻研,部分由于充分的机会去治疗伤患的战士。萨莱诺的罗杰,大约在1170年出版了他的《外科实务》(Practica Chirurgiae),作为基督教西方最早的外科论文,它保持一本经典教科书的地位达三个世纪之久。1238年,腓烈特二世命令萨莱诺学派每五年必需解剖一个尸体。这种尸体的解剖,意大利在1275年之后经常实施。在1286年,克雷莫纳一个外科医师剖开一具尸体以研究当时一个时疫的原因。这是第一次为人所知验尸的事例。在1266年,切维亚的主教提奥多里科·博尔格诺尼(Teodorico Borgognoni),开始一段漫长的意大利医学反对阿拉伯医学认为在治疗伤患时,首先须刺激伤口化脓的观念。他的无脓毒的治疗的论证,可说是中古时期的一篇第一流的医学著作。古格莱尔莫·萨利塞蒂(Guglielmo Salicetti),即萨利塞托的威廉(William of Saliceto,1210—1277年),为博洛尼亚的医学教授,在他的《外科》(Chirurgia,1275年)一书中作了重要的改进:他将外科的诊断同内科知识联结起来;使用仔细的临床纪录,显示出如何缝合分离的神经;建议用刀,诸如让患者治愈得更好,及留下更小的伤疤——而不愿用回教徒执业者所常用的炙法。在一篇普通的论文里威廉将下疳和横痃的疾病归之于同有传染病的娼妓性交所致。他对水肿提出一种最佳的描述,将之归因于肾的变硬和变小,同时提供人生每种年龄关于保健和饮食的最佳忠告。
他的学生亨利·蒙得维尔(Henri de Mondeville,1260?—1320年)和兰弗朗其(圭多[Guido]Lanfranchi Borgognoni,卒于1315年),把博洛尼亚的医学知识带到法国去。像蒙得维尔一样,对于无菌法加以改善,他倡议恢复希波克拉底伤口保持完全清洁的方法。兰弗朗其于1290年自米兰被放逐到里昂和巴黎,同时写了一本《大手术》(Chirurgia magna),该书变成巴黎大学所承认的外科教本。他提出了一个原则,而将外科自理发业中解救出来:“没有一个人能够成为一个良好的外科医师,如果他对于外科手术一无所知;同时没有一个人能够适当地动手术,如果他不懂医学。”兰弗朗其是最早使用神经切断来治疗破伤风及食道插管法,同时对脑震荡做外科的描述。他的《论头脑受伤部分》是医学史上最著名的作品之一。
奥利金(185—254年)和波蒂阿(Poitiers)的奚拉里主教(约在353年)曾提及外科的安眠药。中古时期基督教王国的一般麻醉方法,是吸入或饮用一种以曼陀罗花为主,一般还含有鸦片、胡萝卜科的一种毒草以及桑椹汁的混合剂;这种催眠用的海绵在9世纪以来曾被提及。局部麻醉是由于敷于伤处缓痛的面糊或芥子糊等的膏药,吸取相同的溶液而发生感应。病人的醒转是应用茴香汁于其鼻孔。外科的工具自从希腊人以来迄无进步。产科在索拉努斯(约在100年)和阿埃吉亚的保罗约640年实际应用之后走下坡。剖腹生产在文献中曾被讨论过,可是显然并未实际应用。难产时之碎胎术——残害胎儿,将其从子宫中取出——被实施过很多次,因为产科医师很少懂得转位手术。分娩是在特别设计的椅子上完成的。
医师设备远比我们所知的古代的进步得多。希腊人曾经有过asklepieia,意指治疗病人的宗教机构;罗马人曾经为他们的兵士提供医院;可是由于基督徒的慈善,才使这个机构有较大的发展。369年,圣巴西勒在卡帕多细亚地方的恺撒里亚建立一个机构,以他的名字命名,盖有数栋建筑物以供病人、护士、医师、工场和学校之用。圣以法莲(St.Ephraim)于375年在埃泽萨开创一所医院。别的医院在整个希腊东部相继兴起,同时各有所专。拜占廷的希腊人有为病人、弃婴、孤儿、穷人、穷苦的或虚弱的朝圣者以及为老年人所准备的住所。拉丁基督教王国第一座医院是法比奥拉约在400年于罗马建立的。很多修道院供给小型的医院,且有些教团“医院武士”、“圣堂武士”(“Templars”)、“安东尼会”(“Antonines”)、阿列克塞(Alexians)——的修士及修女们也开始照料病人。教皇英诺森三世于1204年在罗马设立圣灵医院,同时在他的鼓舞之下,相同的机构在欧洲各地相继创立起来。在13世纪,单就德国即拥有300多所类似的“圣灵医院”。在法国医院不仅为病人服务,同时也为穷人、老人和朝圣者服务,就像修道院的中心一样,他们给人殷勤的款待。大约在1260年,路易九世在巴黎创立一所救济院(Les Quinze-vingt vingt),原意作为盲人的收容所,后来变成一所专治眼病的医院,而现在成为巴黎最重要的医学中心。历史上所知道的第一所英国医院(不一定是第一所)于1084年在坎特伯雷创立。通常这些医院的服务是免费提供无法付得起钱的人,同时(在男修道院的医院除外)专责护士皆是修女。这些“慈悲的天使与看护者”所穿着的笨重服式,显然在13世纪就已经形成,也许是为了保护他们免受疾病的传染,因此剪去了头发,并在头上覆有遮蔽。
两种特别疾病,唤起两种特别的防护。“圣安东尼之火”是一种皮肤病——也许是丹毒——是如此的严重,因此一个僧侣教团——安东尼们的集会众(Congregation of the Antonines)——约在1095年创立,以治疗罹病者。图尔的格列高利(约在560年)曾述及麻风病院;圣拉撒路会(the Order of St.Lazarus)设立,为麻风病人服务。8种疾病被认为会传染:横痃瘟疫、肺病、癫痫症、疥癣、丹毒、炭疽热、沙眼以及麻风病。这些疾病的患者,除非在隔离情况下,否则被禁止进入任何城市,亦不准经营饮食业。麻风患者必需使用号角或铜铃发出接近的警告。通常病人在脸上或身体会出现化脓性的疹子。它不过是稍具传染性,可是中古时期的权威人士害怕它会由性交而传播。也许这个名词可用来包括现在被诊断为“梅毒”的疾病,但是在15世纪前,并没有论及梅毒。在15世纪以前似乎没有替疯子作特殊的设备以照顾他们。
中古时期由于太穷困而无法保持清洁与适当地保育,因此远较任何其他已知的时期更加饱受疫病的痛苦。“黄色的瘟疫”于550年和664年蹂躏爱尔兰;据非正式的资料,当时死了2/3的人口。同样的瘟疫在6世纪掠过威尔士,在7世纪打击英格兰。有一种性病——它被描写为烧掉了肠子——在994年、1043年、1089年和1130年横扫法国和德国。“麻风”瘟疫和坏血病也许是由归国的十字军带回。有一种头发病,很显然是由于蒙古1287年的入侵而带到波兰。被折磨的人把这些流行病归因于饥荒、干旱、虫害、星界的影响、犹太人于井中下毒或是天谴;较适当的原因为有围城的小镇,人口过于拥挤、卫生设备和保卫法的缺乏,以及由于对归国的战士、朝圣者或是学生所带来的传染病缺少防范措施。我们没有为中古时期的死亡率作统计,不过很可能不到半数的出生率能成年。妇女的生殖力是为了补偿男人的愚蠢及一般人的勇气而分娩。
公共卫生设施的改善是在13世纪,可是中古时期在罗马帝国统治之下,从未恢复它完美的境地。大部分城市和城区都指派官员维护街道。可是他们的工作却是原始的。回教徒到基督教城镇的访客都抱怨——正如现在的基督教徒到回教城镇的访客一样——“异教徒城市”的不洁和臭气冲天。在剑桥(Cambridge),现在是那么美丽和清洁,但当时暗渠中的污物和垃圾,在街市上的明沟市有流动,而“散发出令人恶心的恶臭……以致很多教师和学者都因此而欲呕”。在13世纪有些城市拥有水道、暗沟以及公共厕所;大部分城市靠雨水将污物冲走;井中的污物使伤寒的病例增加;用来烘烤面包和酿酒的水,通常都是——阿尔卑斯山北部——汲自容纳城市暗沟污物的相同溪河。意大利较为进步,大部由于它的罗马遗产,以及由于腓烈特二世对垃圾处置的开明的立法;然而来自四周沼泽地区的疟疾传染病,使得罗马不很健康,一些高僧和访客病死;而偶然地拯救了该城,使其免受敌人军队的蹂躏,因为他们在胜利中死于热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