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人的专横与政局的动荡
在军阀时期的12年,北京的中央政府始终动荡不定,变动无常;前后共有7人任国家总统或临时执政,其中1人是两次出任,实际是8位国家首脑。除此之外,有4个摄政内阁,在短暂的过渡期管理政务,还有一次满族皇帝短命12日的复辟。学者们共列举出24届内阁,5届议会或国会,至少有4部宪法或基本法(参看第五章)。在此时期内,人物、机关,以及法律上和政治上的变化,更是数不胜数,令人眼花缭乱。因此,要用清晰简明的方式来论述此时北京复杂繁乱的政情,是非常困难的。前面第五章已扼要简述立宪政府的工作。兹就前述之事件加以考察,以表明武人跋扈产生之经过,并终于抹去宪政痕迹。
在袁世凯政权后期,段祺瑞担任了国务总理,并在黎元洪任总统时,继续任此一职务。从黎元洪一上台,段祺瑞就一手把持政务,形成总统府与国务院之间的“府院矛盾”。这时段祺瑞领导的国务院,可能认为是责任内阁,这正是议员们在袁世凯任总统时所希望的。但很多政治家对段祺瑞不给予支持;段氏不得已,指望军队的高级将领和各省的督军成为其权力的基础。因此几乎从一开始,依靠军队力量的段祺瑞,和谋求对其加以抑制的国会之间,就存在着紧张的关系。
这种段祺瑞与国会之间的紧张关系,在1917年春中国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问题上,达到了顶点。梁启超和段祺瑞认为中国应当加入协约国一方,梁氏希望利用参战和战后和议来提高中国的国际地位;段氏于当年4月在北京召集了一次督军会议,对总统、内阁,尤其是对国会形成了压力,近似迫使国会批准参战政策。于是在关于对德宣战问题上,展开了矛盾。督军们支持段氏的参战政策;国会在军人的压力下,则畏缩不前,拒绝段祺瑞在总理任上讨论参战问题。于是各省督军极力主张,由总统黎元洪下令解散国会。相反,黎氏在稍事犹豫之后,竟免除了段祺瑞的国务总理。这一下黎元洪捅了马蜂窝了。段祺瑞要求督军们给予支持,北方八省的督军宣布脱离黎元洪政府独立。在此期间,面对督军们的反对,黎元洪竟找不到一个人愿出任国务总理。
在这种僵局下,张勋提出愿在总统和督军之间进行调解。此人原是死心塌地忠于满族皇室的“辫帅”。因为“辫帅”曾在一年前促成许多督军们组成督军团,并充当督军团的首脑,似乎此人确实具备影响督军的条件。但是“辫帅”的居间调停,既不是为了保全黎总统,也不是为保卫共和政体,而是梦想实现其复辟清帝的计划。首先,“辫帅”要求总统解散国会,而这正是督军们早就希望的。黎氏此时已别无选择,终于同意解散国会,于当年6月中旬发布解散令。张勋于是率军进入北京,于7月1日宣布复辟满族皇帝重登皇位。
其实,张勋议论复辟的事已有数月,其他许多督军也赞成或默许;但是,这些复辟的假想同盟者,在复辟发生后却兴兵讨伐。有些研究者认为,督军们所以改变主意,因为张勋在复辟朝中占了权势太大的职位,还因为督军们态度的不同,已预示支持复辟者比反对者为少。但主要原因,似乎是督军们并不真心想要皇帝复辟,只是想利用张勋对皇权的信奉,作为反对黎元洪政府的一个手段。[36]段祺瑞立即组织讨伐张勋的军事行动,同时宣布黎总统已重任其为国务总理。这次讨逆战争是短暂的,复辟只在两周之内结束了,张勋避居到一个外国公使馆。段祺瑞以“再造共和”者重入北京。黎元洪可能在段氏的压力下辞去了总统,副总统冯国璋遂继任总统,任满从袁世凯开始的五年总统任期余下的一年。[37]
军事一政治派系的出现,1917—1920年
以宪法为据作为冯国璋出任总统的唯一基础,冯氏是不愿接受总统职务的。在安排其一亲信者继任江苏督军,并使其他两位支持者分任沿江的湖北和江西督军之后[38],冯氏才同意担任总统。这样,冯国璋与段祺瑞都有相等数量的督军支持者;段氏的支持者为安徽、浙江和福建三省的督军。[39]
当段祺瑞重任国务总理时,因为以前的国会曾与其作对,遂决定不再恢复被黎元洪解散的国会;而于1918年操纵选举安福国会(见第五章)。为增强其军事力量计,段氏用武力压制不同意见的各省,将其亲信安插在有权势的位置上,以为用这种方式就可以达到全国的统一。其他的督军们担心,段祺瑞沿着这个方针继续下去,督军们将会被逐一消灭,于是集合起来反对皖系势力的控制。这样就形成了直系。
湖南战略地位的重要,使之成为段祺瑞的第一个目标;从北方可以由铁路进入湖南,而湖南与四个分离主义的南方省份相连接[40]。1917年8月,段氏任命其党羽为湖南督军[41],遭湖南人反对,于是战争爆发。[42]湖南人迫使段祺瑞任命之人离开湖南。战争持续到1918年春季,吴佩孚终于打败了湖南军队,使湖南处于北方的控制之下。段祺瑞遂任命“自己的人”张敬尧为湖南督军[43],使吴佩孚希望得到这一任命落了空。
在1918年吴佩孚率军占领湖南以前,其上司曹锟通常是支持段祺瑞的。但从此时起,曹锟与段祺瑞为各自的利益开始出现分歧;段、曹关系的恶化,部分起因于吴佩孚。吴氏在湖南取得胜利后,指望能被任为湖南督军。但段祺瑞无视于吴氏的愿望,而属意于自己的人。作为对段氏的回答,吴佩孚停止了对南方的军事行动,并从此时开始,对北京作出了尖锐的批评。同时,曹锟也担心段氏会免去其直隶督军的职务。对于怀有独立野心的军阀曹锟和吴佩孚来说,段祺瑞稳步积累财政、军事和政治力量,俨然对其是隐含着一种威胁。1917年8月,段祺瑞终于对德宣战。原来在1918年初,日本曾向段祺瑞提供了大宗借款,并缔结了陆军和海军协定,为段氏组织参战军提供了合法的基础。表面上这支参战军是为了在欧战中使用,实际上是为段氏在中国的目的效力;欧战停战后,这支军队改名为边防军。
面对段祺瑞正在增长的权势,不属于段氏集团的军阀,便奉冯国璋为其利益的主要代表。甚至更为重要的,曾经听从段氏指挥的军阀,此时也看出段氏的最终目的,是在消灭所有不服从北京皖系政权的军阀。无疑有这种考虑因素,加上段氏没有任命吴佩孚为湖南督军,遂导致曹锟背弃了段氏集团。冯国璋于1918年离开总统职位,并于一年后死去时,曹锟继冯国璋之后,遂成为段祺瑞反对派直系的首领。
满洲的张作霖,也关怀段祺瑞权势的扩张;因为段氏势力的扩张,隐含着对张氏独立自主的威胁。的确,段祺瑞已经把势力扩大到内蒙;张作霖一向认为,内蒙为其势力范围。这样,奉系与直系决定合作来对付皖系。
公众对一系列发生的事件深感不满,在严厉的集中批评段政府的亲日方针之后,使事态发展到危机的程度。1919年的巴黎和会,决定把德国在山东胶州湾租借地移交给日本,并以日本和段祺瑞政府之间的协定为根据,以证明此决定的正当。巴黎和会的这一决定,立即在广大知识分子及其他人士之中,也在直系军阀——其中值得注意的是吴佩孚,引起了激烈的反对。1920年,反段的军阀们要求改组北京政府,消除皖系势力在北京政府的垄断地位,并要求重开和南方的谈判以及减少段氏所掌握的兵力。段祺瑞拒绝了这些要求,战争于是在7月爆发。直奉联军迅速打败了皖系军阀,按照中国对下野官员宽大的惯例,段祺瑞通电下野,去研究佛学了。
直系政权的兴衰,1920—1924年
在军阀时期,北京政府的人事安排和政策,是以反映幕后的军阀愿望为准则。但政府不稳定的主要原因,还在于难于在职务安排和政策制定中,当众将领对其相互间实力不太清楚的时候,准确反映出军阀间权力分配的状况。在1920年的战争之后,直系和奉系分享政权,起初以双方可以接受的方案组织政府,接着便开始互相排挤,利用政府官员和政策作为双方斗争的棋子,直至最后双方以兵戎相见。
1886年中进士的年高的徐世昌继续在总统位置上。徐氏资格老,有威望,适合于这个职位,但其和直、奉两派的关系都不密切。徐总统继续任靳云鹏为国务总理。张作霖与靳氏为姻亲,所以能为张氏所接受;吴佩孚曾是靳氏的学生和被保护人,所以也能为吴氏所接受。靳云鹏在任总理的一年多时间里,如履薄冰,只有在和两个集团协商之后,才能作出重要决定。
当段祺瑞被赶下台时,安福国会也随之被解散。总统徐世昌下令,按照1912年《临时约法》选举新国会,但广州的护法政府对此拒不接受。按照广州的看法,新选举是多余的,因为原来的国会议员任期未满;而且徐世昌总统的命令也是不合法的,因为徐氏的总统是由非法的安福国会选举产生的。南方此时已从分立中获得利益,分立使南方几省有理由保持独立,并为许多国会议员提供职业。因为只有少数议员到了南方;1919年,南方就补选了数百名议员。当北京不顾南方的抗议下令重新选举时,只有11个省进行选举。这样,新议员不足法定人数。因此,新国会从未召开。
直皖战争后,新组成的北京政府,授予胜利者各种适于其新权势的官职,使其掠夺得以合法化。曹锟被任命为直鲁豫巡阅使,管辖数省的巡阅使——有时称之为“总督”,实际上有权任命所辖各省的督军。张作霖已经是东三省巡阅使,又兼任蒙疆经略使,使张氏在内蒙的活动合法化了。
吴佩孚被任为直鲁豫巡阅副使,充当曹锟的下级是适当的,但却不能使这位独立的军阀得到满足。吴氏把其司令部设在河南,似乎已完全控制了该省,又于1921年取得湖北省。其所用的方式,充分说明同一集团军阀之间的矛盾。依附直系已有数年的湖北督军王占元,当1921年联省自治运动接近高潮时,湖北的政治家要求该省制订省宪,并建民选政府。联省自治运动领先的湖南督军,自称是一支军队的总司令[44],要把湖北从非联省分子控制下解救出来。王占元请求吴佩孚率兵前来援助,但在王占元被湘军打败之前,吴氏并不派兵相助。等到湘军将王占元打败后,据有了湖北,吴佩孚这时才率兵把湘军赶走,自己得到了湖北。于是吴佩孚渐成了直系实际的军事领袖。
吴佩孚于是组织沿江五省的联盟[45],以防止外部的入侵和内部的纷扰。满洲的张作霖和广东的孙逸仙,都感到来自直系势力扩张的威胁,于是就联合起来反对吴佩孚。1921年末,张作霖利用北京政府的财政危机,挑选梁士诒代替靳云鹏出任国务总理。吴佩孚则以梁士诒的亲日政策为口实加以攻击,实际是间接攻击张作霖。
绝大多数军阀冲突的最初阶段,都是一场“电报战”,双方都在电报中指责对方政策的误谬和爱国心的虚伪,同时也宣扬自己一方动机的纯正。直系和奉系的领袖在1922年的前数月中,互相发出此类通电不计其数,在春季遂发展成为以枪炮相对的真正战争。直系军队以惊人的速度——奉军在人数上和武器装备上都占有明显的优势,但为直系的速战所击败。张作霖只有退回到长城以外,直系也没有准备向关外进军。北京政府随即由直系军阀所控制,所有张作霖任命的官员一律被免除。张作霖干脆宣布满洲脱离中央政府,自行独立,仍如往日一样,以完全分离的形式进行在满洲的统治。
张作霖的同盟者孙逸仙也没有获得成功。孙氏派出一支北伐军后,名义上属于孙氏部下的陈炯明,却炮轰孙氏的总统府。孙氏虽得以脱身,但政府已被颠覆,北伐也只得停止。尽管陈炯明想当广东督军的野心得到满足;很明显,这是陈炯明和吴佩孚协议的结果,也是军阀联盟制造混乱状态的一个显著的事例。
尽管这时只有一个集团控制北京政府,但卷入北京政治斗争的却有两个派别。[46]吴佩孚的军人职责与其忠君的儒家原则,使之其不可能公开背离曹锟,但对于政府却有其不同的主张。此外,每个军阀都有一批党羽,都想在政治策划中提高其首领的地位,并由此求得其个人的升迁。两个派别斗争胜利和失败的主要手段,就表现在内阁的任命和政府的政策。
在战争之后,北京的新统治者立即迫使总统下野。吴佩孚请黎元洪出山,重任总统。同时,吴氏又恢复旧国会。这是1914年第一次被解散,1917年又被黎元洪第二次解散的国会,留下的议员一直在南方,主要在广州。
黎元洪第二次总统的任期只有一年,1923年6月到期,这比其第一次任总统更为失败。直系军阀不给黎氏实权;只有经过军阀们同意,黎氏的任命和决定才能生效,而且也很难得到经费来维持总统府的公务用费。在黎元洪第二次总统任期的前一段时间,吴佩孚在很大程度上控制了政府;曹锟也无法实现其垂涎已久对总统的渴望。但在1923年初,曹锟的党羽用贿赂收买,成功地把吴佩孚支持的内阁赶下了台[47],并任命提名的人组织政府。曹锟一伙掌握了主动权,千方百计要使曹锟当上总统。但是,要曹锟当上总统,必须使黎元洪离职;而要做到这一步,必须把黎元洪赶出北京。曹锟以付给投票选其为总统的议员,每人5000元至7000元代价,果然于1923年10月当选为总统。
仍在关外的张作霖,谴责选举曹锟为总统是非法,并宣称其责无旁贷之任务,是使国家从曹锟与吴佩孚卖国贼手中解救出来。张作霖在1922年战败之后,对其所部重新训练和整编;到1924年,与南方的孙逸仙再次结盟,准备与直系一决雌雄。与此同时,吴佩孚已放弃早先想由会议统一国家的希望,并且断定只有打败所有不承认北京领导的督军,才能统一国家。张作霖当然是首当其冲的争战对象。
在互相指责的电报战之后,第二次直奉战争终于在1924年秋爆发。[48]数星期之后,当吴佩孚沿长城一线的进军顺利之时,其部下一个将军的倒戈,导致了吴氏意料不到的战争结局。基督将军冯玉样突然率军脱离战场,返旆南指,回师北京,于当年10月23日占领北京,囚禁总统曹锟,并宣布停战。吴佩孚试图率直系其他部队对冯玉祥部进行反击;但其他直系部队尚未及成军,而吴部在战场已全线崩溃,其本人只得败走华中。
在1918年后,冯玉祥虽被视为直系成员,但其从来不是吴佩孚的亲密朋友。冯氏曾冒犯过吴佩孚,批评过吴氏的个人表现,于1922年任河南督军时,拒绝送交吴氏所要求的款项。另一方面,吴佩孚曾限制冯氏扩大部队,还将冯氏调离河南督军的职位,到北京就任易受攻击的职务。[49]因此,即使是直系战胜奉系,冯玉祥也并不能指望个人有何得益之处;相反,吴佩孚会因胜利而扩大其势力,将更易于对冯氏的控制。
由于有这样的背景,冯玉祥在接受了大笔贿赂款项后,转而举兵反吴。钱是由日本提供的,显然是采用像给张作霖贷款的方式,可能附有未来由北京建立的新政府偿还的承诺。对于此项贷款金额,各有不同估计,很可能在150万元左右。[50]冯玉祥多年来受到资金极为短缺之苦,就是吴佩孚胜利也不可能有多大指望,因而就接受了这笔贿款。日本人所以要花上这笔巨额贿款,目的有二:第一,预防受其保护的张作霖失败;第二,更重要的,是使段祺瑞再度担任政府首脑,以便恢复1917—1920年之间日本和段政权的互利关系。
张作霖的权势,1925—1928年
冯玉祥发动的政变和吴佩孚的突然失败,引起了广泛而复杂的军阀关系的重组,大约进行了一年。一开始,冯玉祥和张作霖两个胜利者,都为自己在权力分配上能获得相应的职位。张作霖获得统治东北的奉天、吉林、黑龙江三省与热河[51]、直隶两省区的正式权力。冯玉祥被委任为负责绥远、察哈尔[52]、甘肃三省区;与冯氏结盟的一些军阀,则率兵进入河南、陕西,取得对两省的控制权。[53]张作霖派军队进入山东、江苏、安徽;但一个据有长江流域的军阀[54],迫使张氏所部退出苏、皖两省,并使该两省加入长江流域的五省联盟。吴佩孚以其资历和声望,试图获得有真正权力的位置,于数月后获得了对湖北的控制权,被承认为华中几省名义上的领袖[55],并和其长期的敌对者联合,去与新的敌对者冯玉祥作战。
直系1924年的失败,给北京政府的组成形式以强烈的冲击。最后,段祺瑞东山再起,任新政府的首脑。段氏于1924年11月就任临时执政府临时执政之职,颁布了《临时执政府组织条例》(见第五章)。
预料之中的冯玉祥与张作霖之间的战争,果于1925年最后数星期内开始。到是年年底,冯玉祥看到战争已不可能取胜,遂宣布下野出国,希望在其下野后讲和时,能保留一些力量。张作霖对此概不留情,反而此时又与吴佩孚结盟。吴佩孚对冯玉祥怀有刻骨的仇恨,要张作霖率部对冯军继续攻击,准备将其彻底消灭,也几乎大获全胜。到1926年中期,冯氏的部队衣衫褴褛,溃不成军的退往西部。这支军队虽能重整旗鼓,但张作霖和吴佩孚暂时成了十足的胜利者。[56]当然,张、吴俩人的胜利,也预示风雨飘摇的北京政府会有另一场巨变。
1926年4月,冯氏部队以段祺瑞阴谋对其陷害为由,企图逮捕段氏;段祺瑞避入使馆界。在冯玉祥部队被赶出北京时,段氏虽然很快返回临时执政府,但是张作霖已决定不再保留段氏的职位。段祺瑞失去了张作霖的支持,于1926年4月20日黯然去职。当张作霖和吴佩孚尚未决定处理组织政府事宜时,北京有数周时间没有全国性的政府,最后组织一个“摄政内阁”。实际上,“摄政内阁”只是军阀们委任的政客委员会。在此以后的时间里,“摄政内阁”经过了多次变化;1927年初组织了一个新的“摄政内阁”。[57]摄政内阁表明,存在10年的北京政府,已衰落到了极点。从1926年中到1927年中,这时的摄政内阁,“并不比电影中的统治者具有更多的权力”:财政总长没有钱,交通总长没有铁路可管,因为铁路全在军队的司令手中;教育总长该管的公立学校,而这些学校已关门大吉,政府不能支付公用事业的费用,教员也领不到薪金。内务总长“任命任何一个下级官员,都需经官员赴任所在地区军阀的同意”;遇有和外国政府的争端,地方官员与当地的外国领事馆来解决,因而外交总长无事可做;陆军总长对全国的军事组织并无权力,这些军事组织受最有权势军阀的指挥。[58]
在这种情况下,掌握实权的人终于承担起政府的正式职责,这也是人所希望的。张作霖于1927年6月17日宣布组成安国军政府,自任安国军政府大元帅,成立了内阁,置内阁总理。[59]政府大体上都由张作霖部下人员所组成,张氏以一个军事独裁者进行统治。和1916年以后的政府一样,张作霖政权的权力只能达到其兵力所及之处,主要是满洲、直隶和山东。甚至在张作霖的势力圈也很快受到挑战,因为广州持不同的政见者已组成了一支革命军,开始进行北伐,要从军阀控制下把中国解放出来。张作霖的奉军最后被北伐军打败,张氏于1928年6月3日逃离北京。
北京军阀政治斗争的可悲记载表明,1928年以前立宪政府的失败,不应理解为有效政体的衰落,而应理解为没有能力建立这样的政府。段祺瑞、吴佩孚及其他具有全国性资格的领袖,有时在全国大部分地区建立有实力的军事控制。但这种成就只能在军事上,从来没有随军事以俱来,并与之相结合而建立有效的政治制度,从而规范出真正有权力的文官政府;也没有作出认真的努力,去动员有社会影响的人士来加强政府机制。士兵是军阀唯一的选民。当国家的官员只能靠军队来维持其权力时,这种权力就可能被另一个更强大的军队所废除。军阀的弱点不在于其谋求权力,而在于其把权力构成的眼界看的太狭窄,不能扩大到非军事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