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收入与价格反应
在讨论了预算软约束和预算硬约束之后,我们接下来研究一个范围更大的问题。在经典社会主义体制下,不同经济决策者如何对各自的收入及价格做出反应?
首先还是从国有企业开始。按照官方经济原则的正式规定,国有企业也要根据收入水平来安排支出,也要追求利润。①这也是国有企业与由单独依靠预算资金支持的非企业预算单位(事业单位)的重要区别。但在实际中,这项原则根本无法落实。
企业完全依赖于上级机构。事实上,上级机关以各种方式向企业传达了哪些原则和指示必须予以高度重视,哪些原则和指示并不重要。数量目标是最重要的计划指标[7.7]。完成了数量目标,企业就能够得到奖金、表扬和提升。完不成数量目标,企业就会遭到上级的批评、拿不到奖金,甚至受到惩罚。此外,企业还需要按时完成某些投资任务,遵守工资纪律并实现出口任务[9.2,10.3,14.2]。
降低主要成本和实现一定的利润水平也是计划任务的一部分,但并没有被要求强制执行。事实上,各种软化预算约束的方法使企业完全能够弥补成本过高和“利润原则”之间的差距,这样就能够隐瞒亏损。如果一家企业创造了很多的利润,那么不仅这些利润要被拿走,而且还会下达更高的利润指标。这与我们在前面章节中讨论的有关数量目标计划任务的下达情况基本类似[7.5]。当然,企业领导人以及上级机关也并非对生产成本和利润漠不关心。②毕竟,降低成本和实现利润也符合一般原则和计划要求。更确切的说法是,企业在面对着其他更强大的利益动机事,对成本、利润和收入的反应非常弱。
①这一原则在苏联被称为“经济独立核算”。在苏联的经典社会主义教科书里,经济独立核算是这样定义的:经济核算是社会主义企业对生产经营活动进行计划管理的方法,它要求采取货币标值的形式比较支出和生产,企业要根据自己的收入确定支出并保证生产的创利能力。
②如果他们一点都不在乎成本和利润,那么他们也就没有必要花工夫去软化预算约束。即使如此,他们还需要采取某些形式,利用某些资源来隐瞒亏损。
这带来了许多严重的后果,下面我们仅举其中几个例子加以说明。经典社会主义体制下国有企业对价格的反应非常弱。例如,如果有两个可以完全替代的投入品,其中一个投入品比另外一个投入品便宜,那么国有企业在选择投入品组合时根本不会关注这个变化。
让我们看一下企业的投入品需求曲线。在预算硬约束的条件下,需求曲线通常是向下倾斜的。预算约束越软,需求曲线越陡,如果预算约束完全变软,那么需求曲线就会变成一条垂线:需求对价格没有任何反应。这里请不要产生如下误解:企业对某些价格的反应弹性较低。预算软约束使企业对所有价格的反应都变得迟钝。企业确信一定能够获得外部援助,这就像是一剂安眠药,大大降低了企业反应的灵敏度。
对价格反应弱是导致企业生产效率低下的主要原因之一。预算软约束不仅是通过这种间接的方式影响着企业的效率。预算硬约束、强烈的利润动机(以及下一部分将讨论到的合理的价格体系)将促使企业从降低成本的角度出发采用最合适的技术。如果没有这些因素,企业的推动力将大大减弱。①1即使生产成本要高于生产同类产品的企业,即使使用落后的技术,即使产品根本不符合购买者的需要,企业领导人还是相信企业能够继续生存。
决定企业生存和发展的不是购买产品的人是否满意,而是要获得上级机关的支持,在企业陷入困境的时候可以得到外部支持。
预算软约束是导致国有企业投入品需求不断上涨,甚至失去控制的主要原因之一[9.2,11,12]。
一家企业在购买投入品之前必须考虑很多因素(为简化起见,这里投入品以某种原材料来替代)。年度计划的配额中允许购买这种原材料吗?负责原材料分配的管理部门有没有将这种原材料分配给了企业?原材料的供货商是否还有这种原材料,是否愿意提供或者是要优先提供给其他企业?但企业却没有必要考虑原材料的价格、是否有足够的钱购买这些原材料或者未来的收入能否弥补原材料的成本。只要能够把原材料弄到手,买材料的钱总有办法筹集到。
①参见S.GomuIka(1986)、S.Gomulka 和J.Rostowski(1988)、P.Desai(1986a,1987b,1987)等人的文章。
以上所有有关国有企业的描述都适用于合作社。①
这些微观行为所产生的微观经济效果是,货币在官僚化公有制企业中扮演着极为消极的角色。②在一般情况下,是根据经济决策者的财务手段(手中掌握的现金、贷款以及能够获得的货币总量)在实际操作中做出调整,而在经典社会主义体制下,却出现了相反的情形:手中的现金、信贷和能够获得的货币总量要根据经济决策者的实际行动进行调整。如果要调整经济政策,基本都会采取直接官僚控制的各种手段来完成[7.3](调整产量目标和投人品配额,直接干预企业的经营活动等等)。如果企业或部门的信贷需求和利润水平出现下降或上升的情况,那么就要调整货币和财政政策[12.5]。
直接官僚控制的手段还包括计划指令、产量任务和投入配额的产值目标。如果无法采用物理单位(大的总量指标只能用产值来标明),那只好用价格来进行计算和汇总。因此,对国有企业进行官僚控制和干预时也用到货币,但这里要与市场协调中的货币功能严格区分开来。货币、利润和价格是市场协调中的主要演员,而在官僚协调中,它们只是毫不起眼的配角。③
现在我们可以对本章开始提出的“经典社会主义是一个半货币化体制”这一论点进行一下总结。在表8.3的4.1、4.2、4.4和4.5中,货币并没有发挥一般交换媒介的作用;在5.1、5.2、5.4或5.5中(官僚化公有制国有部门即国有企业和合作社内部之间的金融交易、国家预算和银行部门),货币发挥着消极的作用,处于补充和次要的地位。
①由于篇幅所限,我们就不再讨论预算单位的情况了。它们有自己的独立特征,但不影响我们所得出的基本结论。
②这一提法首先出现在W.Brus[1961](1972)和G.Grossman(1966)的著作里。
③有人曾争辩说,货币在衡量生产总量方面所发挥的功能就有力地表明了货币的积极作用。K.A.Soos(1986)就引述了这种观点。
赞成或反对这种观点关键在于是否同意这样——个术语解释—货币的“积极和消极”。所有货币都发挥着货币的功能,还是货币只有通过市场协调中的价格—收益一成本一利润机制才能主动发挥货币的功能?本书采纳了第二种观点,当然也不否认货币在价值总量计算中所发挥的作用也影响着经济活动。
至于社会主义经济中的其他部门,我们在前文中已经说明正规和非正规私人部门以及家庭都面临着预算硬约束。前面谈到的关于公有制部门的所有倾向在这些部门都表现出了相反的结果:
私人企业和家庭对价格和收入的反映非常强,它们的购买决策主要受到当前和未来预期收入的影响,以及它们想要购买的产品和服务的相对价格的影响。在此,货币发挥着积极的作用。
私人部门的生产者面临着预算硬约束,因此必须提高生产效率,而且他们具有很强的动机增加利润。
私人企业和家庭的需求面临着可获得收入和财富的硬约束。
简单地说,可以从财务角度把经典社会主义体制分为两个主要领域:预算软约束+消极的货币;预算硬约束+积极的货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