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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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松有些心烦意乱，他一边思考自己的一生，一边向浮桥方向走去。丑松仿佛觉得身后有人追逼，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他明明知道，但仍然放不下心来。丑松几次回顾背后，这时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摇摇晃晃就要倒在雪地上。“啊，你真混，真混！为什么就不能坚强些呢？”这话既是咒骂自己，又是鼓励自己。积雪在河滩的沙地上堆成一座座小山，他深一脚浅一脚踏过这些小山，不久就来到浮桥上面。放眼望去，两岸雪白的风景更加漫无边际，眼中所见，远远近近都是盘旋低飞着的饥饿的鸦群。船夫正忙着收拾河船，一群群农民打着灯笼返回自己的村庄。眼里的这一切都是令人感到凄苦的冬季的风景。混浊的河水呈现暗绿色，从上游滚滚而来，澎湃有声，仿佛要把人一口吞噬。

他越是深深思考，心情就越发黯然，要是被这个社会抛弃，那真是太残酷无情了！啊，放逐，这是一生的耻辱，果然如此，将来如何生存下去。吃什么？喝什么？自己还是青年，有希望，有理想，也有野心。啊，他不想被抛弃，不想遭到非人的待遇。他想永远和世上普通人一样地活着。他想起同族人所受到的种种悲哀和屈辱，这个世界不合理的习惯，想起秽多的历史，他们被当成最低劣的人种，一直遭受贱视和欺侮，甚至比不上那些打更守夜的杂役人和乞丐阶层。丑松回忆起自己所见所闻的种种事实，想起那些被驱逐和隐瞒自己出身的人们——父亲、叔父、前辈，以及下高井那位阔佬，想想他的心情，比比自己的处境。最后，他还想起众多美丽的秽多出身的姑娘，她们被秘密贩卖，沦为娼妓。

每到这时候，他就感到后悔，自己为何要做学问？为何要有羡慕正义和自由的思想呢？如果不知道自己也和普通人一样，不就可以甘心情愿忍受世人的轻侮吗？自己为何托生为人，而活在这个世界上呢？要是作为奔突于山野的兽类的一员，不就能够毫无痛苦地度过此生吗？

丑松心中回忆着过去的欢乐和悲苦，想起来饭山教书以来的情况，想起师范时代的生活，也想起待在故乡的那段日子。这些早已被忘却，长年未曾记忆的往事，却恍如昨夕，历历浮现于脑际。如今，丑松也顾影自怜起来。不久，这些对往昔的回忆，在脑中乱作一团，如轻烟一般消失之后，他集中考虑着将来必须选择的两种道路——放逐还是死去。丑松不愿被放逐而活着，他情愿选择后者。

短暂的冬季的一日很快就天黑了，丑松怀着此生不会再相遇的悲壮的心情，站在桥上向远方眺望。西南方的天空飘浮着一片冬云，使人仿佛看到了可怀恋的故乡的山丘。那片云彩呈焦黑色，只在边缘泛出黄色的光芒。上面悬浮着几条带状的水气。啊，太阳落山了，两岸萧条的风物全都包裹在这夕暮的霞光和空气之中。丑松一边走在摇晃着的浮桥桥板的边缘，一边想到“死”是如何可怖。

此时，莲华寺的钟声带着无限悲凉的音调，震动着丑松的耳鼓。接着，千曲川的河水变得暗淡了，飘浮于天空的冬云由焦褐色变成灰紫色。这时候，太阳已经远远沉没下去了，高悬的水蒸气，猝然映出薄红的光芒，又一下子被抹消，而变得灰暗了。

六第二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