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到处都是水……
浪漫主义诗人塞缪尔·泰勒·柯勒律治是一位不得志的古典主义者兼瘾君子,他在1797—1798年栖身在一个叫多塞特(Dorset)的小村庄里。在与他的邻居威廉·华兹华斯进行精力充沛的山间漫步和长时间讨论的间隙,柯勒律治投入了大量的时间进行文学创作,并创作出2部重要诗篇《忽必烈汗》(Kubla Khan)和《老水手之歌》(The Rime of the Ancient Mariner)。前一篇《忽必烈汗》是他在吸食鸦片带来的幻梦般的无意识状态下创作的,他幻想出的“富丽堂皇的穹顶”是文学想象的卓越实践。后一篇《老水手之歌》则是在一个更清醒的阶段写成的,叙述了南太平洋上一船水手经受的痛苦。在诗中,一个水手杀死了一只信天翁,无情地违反了诸多不成文的海上法则中的一条,最终整条船的人遭到报应:因为无风不能前行而被烈日暴晒,陷入“水,到处都是水,却无水可喝”的窘迫境地。这名水手挺过了这场磨难,但船员们却没有那么幸运,成为死亡之船的牺牲品。于是,这位水手的后半生注定只能成为一个离经叛道的人,四处流浪,一生赎罪。
《老水手之歌》中最让人挥之不去的意象是信天翁,它是好运的象征。但为什么大家会认为这种鸟能带来好运呢?这基本上是一种曲解。水手们通常在海上一待就是好几个星期,看不到陆地,盼望着早一点到达港口。一般而言,海面上出现的飞鸟是即将登陆的最早迹象,仿佛挪亚看到鸽子和橄榄枝,因为它们表明附近肯定有干燥的陆地,在不久的将来就可以抵达。信天翁是地球上最容易被观察到的鸟类之一(有些翼展超过3.5米),这是一个重大的预兆。唯一的问题是信天翁在鸟类中独树一帜,一生中的绝大多数时间是在海上飞行。有些鸟实际上会在海上晃荡两年多的时间,它们可以在滑行时睡觉,然后毫不费力地飞越数千千米的广阔海洋。所以当水手们以为他们看到的是“挪亚的鸽子”时,实际上他们是被一只闲逛的巨禽骗了。
信天翁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全世界的海洋上飞来飞去,但是它却是陆生物种。即使是像信天翁这样适应能力极强的物种,它仍然需要回到陆地繁衍。信天翁用它独到的解决问题的方式,给我们讲述了一段有意思的自然历史。尽管信天翁在它50多年的寿命里一直过着海上漂泊的生活,但它总是会回到同一座岛屿上交配。它遵奉终身伴侣制,它的伴侣也会回到同一座岛上,在那里轮流协作共同抚养它们的单胎幼鸟。几个月后,小信天翁准备走向世界了,它们再互道再见,约好来年集结的时间地点,然后一同奔赴大海。
总是回到同一座岛屿的进化结果,尽管促进了各岛屿物种的形成——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每座岛屿都会进化出自己独有的物种,但也会倾向于使在任一特定岛屿繁殖的鸟类同质化发展。当小信天翁成年后第一次在它们出生的岛屿上聚会时,雄信天翁们会举办一场旨在为雌信天翁留下深刻印象的仪式性求爱舞会,雌信天翁在选择配偶时并不在意雄性来自岛上的哪一部分。只要你是一只信天翁,而且踩着正确的时间点来到岛上(在自然选择面前,“晚点”意味着“没戏”),都会有机会交上好运。
对于信天翁这样的物种来说,我们用来描述其繁殖情况的进化术语叫随机交配,这意味着每个个体都有可能与同物种中的任何其他个体交配。虽然信天翁在其一生中有可能飞越世界上绝大多数的海洋,但除了自己的家乡,它从不在任何地方扎根。人类就不是这样的。当我们迁徙时,我们会与新社区的人婚配。如果用图标绘制出已婚夫妇出生地之间的距离,我们就会发现,最近100年左右的时间里,这种距离还是很小的。我和我的妻子出生地相距之远,远超出你的想象,(美国)佐治亚州的亚特兰大市和(中国)香港地区,这在几代人之前几乎闻所未闻。要依从前的话,她应该会和一个生活在(香港)九龙区或(香港)半山区的人终老一生,而我可能会和一个(美国)南方美女在一起。
这种本土化婚配习惯的结果就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生活在同一地区的人会变得更加相似,从而增大了地区间的差异。如果你遇到了你的第三代的堂表兄妹,你会认出他或她是你的亲戚吗?如果你不认识他或她,然后你碰巧和他(她)在一起生了个孩子,那意味着什么呢?从基因上来说,这意味着你的儿子或者女儿缺少两个不相关的父母,因为你和你的配偶分享着你的部分基因组。这表明我们祖先计算中的乘数将小于2,也就给出了刚才那道数学难题的答案。因为历史上人们倾向于从那些临近地区居住的人中选择配偶,他们不可避免地会与是自己亲戚的人在一起,尽管这种亲戚关系会比较远。这样就会导致居住在同一地区的人彼此之间更为相似。
当然,在一些地区,亲缘关系的程度相当高,近亲婚姻相当普遍,我们都有自己熟悉的关于“近亲繁殖”的传说逸事。但是,即使亲缘关系程度不高,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传统社会中发生的轻微近亲繁殖都会在该地区的多态性频率上生成一种独特的模式。所以,当你根据多态性被定义为你父母的孩子时,同样,来自世界上任何一个特定地区的人也携带着具有他们的地理起源的遗传信号。群体遗传学家研究的正是这些信号。这些遗传信号不仅仅是我们所有人共同拥有的亚当和夏娃祖先的物种统一体,还有额外的那些“地区性统一体”碎片,它们共同拼合成了整个现代人类。正如我们从莱文廷的分析中看到的,这些遗传信号相当微弱,但它们的的确确存在着。关键就是要找出那些把我们聚合成区域性群体的多态性,要想做到这一点,我们就需要在实验室里花更多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