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饴弄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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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尼安德特人灭绝这一事实的理论林林总总,为数众多。考虑到考古学和遗传学对于现代欧洲人抵达时间给出的判断高度一致,那最浅显直白的解释就是,尼安德特人被新来的征服者以某种类似种族灭绝的方式杀光了。但是,事实上没有任何证据支撑这种说法。无论是在法国还是在西班牙,我们没有发现任何史前的战争遗址,在那些深埋于地表之下的尼安德特人的骸骨上,我们也基本找不到大屠杀的痕迹。当然,考古学的研究也许会错过尼安德特人的滑铁卢之战,但是,至少从表面上看来没有任何证据显示存在过物种的内部战争。可以说,导致尼安德特人灭绝的不是我们的祖先,而是自然选择。

对于新出现的上旧石器时代的现代智人来说,他们最大的优势之一,在于他们拥有的复杂社会结构。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那样,这也许开始于早期对在东非大草原上狩猎的需要的适应。拥有更为先进的工具和更胜一筹的智力,我们这些现代智人祖先的社会性的合作狩猎效率令尼安德特人望尘莫及。这点从出土的尼安德特人遗骸中不难看出——大量的证据表明了他们过着艰苦、重体力劳动的生活。绝大多数尼安德特人生前发生过骨折,很多人身上有着大面积的创口,而这注定会导致他们成为群体中最虚弱无用的人。现代智人用工具和头脑达成的目标,看上去尼安德特人只会用蛮力解决。正是这种过多消耗体力的生活方式导致他们相对短寿。很少有尼安德特人能够活到50岁,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死于30岁上下。

此外,尼安德特人的社会结构向来松散,只有为数不多的一些可以辨识出来的群体,不同群体有着各自的工具制作风格。一些人类学家甚至认为,不同的尼安德特人群体也许使用不同的语言,而这无疑又进一步加剧了尼安德特人口的碎片化分布状态。无论这种说法正确与否,尼安德特人离散分布的本质特征有可能是对冰期末期北欧相对恶劣的生存环境适应的结果。这使得他们可以利用更广阔地域里的资源,从而提高发现食物的机会。反过来,这也有可能导致他们的灭亡。

人类学家埃兹拉·朱布罗(Ezra Zubrow)曾经做过这样的计算,在当时,生育率减少1%或者死亡率提高1%,都会导致尼安德特人在1000年内灭绝。尼安德特人群体规模的变化和他们被新来的、效率更高的上旧石器时代智人从资源地驱逐的节奏完全同步。在生存空间被挤压得越来越小的情况下,尼安德特人能够取得的生存资源也越来越少。于是,在生存消耗战中,尼安德特人的数量日渐减少,甚至在找配偶这件事上都困难重重。诚然,所有这些都只是我们的推测,但是这个推测和上旧石器时代现代智人到达欧洲的时间,现代智人在3万年前左右在欧洲开始扩张的线粒体DNA证据,以及尼安德特人在这一时间消亡的事实全然一致。

作为复杂行为适应能力的副产品,现代智人已经形成复杂的社会分工,这使得他们在与尼安德特人的较量中有着压倒性优势。这种分工有可能生发自上旧石器时代合作狩猎的需要,并最终演变为复杂社会网络。这种明确的社会分工和现代智人更少体力消耗的生活方式一道,赋予现代智人远比尼安德特人更长的寿命。大部分上旧石器时代的人的寿命超过了50岁,远超他们的生殖年龄。这也给我们提供了另外的线索来解释尼安德特人被取代的原因:有年长的人在身边是件好事。

依赖经验传授和后天学习来生存,而不是依赖生物本能来生存,是人与其他动物的重要区别之一。人类生命早期阶段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学习这件事情上,等长到20多岁的时候,我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会认为自己已经掌握了足够丰富的知识,并且有能力去综合运用这些知识,或是指导比我们更年轻的人。我们越年长,积累的知识和经验就会越多,也就越有可能帮助我们的后代从这些经验里获益。我们的祖父母同大学教授一样,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过来人”的角色,更重要的是,他们能够亲自传授这些经验。祖父母在身边还意味着更高的生育率,因为(正如任何新当父母的人能够告诉你的那样)有他们照看下一代,年轻的父母能够有更多的精力关注夫妻间的生活。这包括持续生育——也许正是这点小小优势导致了尼安德特人的灭绝。人类学家克里斯滕·霍克斯(Kristen Hawkes)认为,祖母照顾行为——孩子得到祖母的照料——对于现代智人的人口扩散具有基础性意义。也许就是这点微弱的优势,使得现代智人将尼安德特人逼入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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