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思想的世界-舍其
第一部 思想的垄断者
第一章 硅谷一统,世界归一
第二章 谷歌的历史论
第三章 扎克伯格:向自由意志开战
第四章 杰夫·贝索斯:给知识添乱
第五章 天国大门守门人
第六章 科技巨无霸的吸烟室
第二部 没有思想的世界
第七章 病毒式病毒
第八章 作者之死
第三部 找回思想
第九章 寻找数据天使
第十章 有机思想
第十一章 纸上叛乱
致谢
献给强烈反对托拉斯的父亲,和蔼可亲的伯特·福尔
“温暖思想的光辉,在我看来比金钱更宝贵。”
——托马斯·杰斐逊,1773年
没有思想的世界
著者:[美]富兰克林·福尔
译者:舍其
出版发行:中信出版集团股份有限公司
(北京市朝阳区惠新东街甲4号富盛大厦2座 邮编100029)
字数:180千字
版次:2019年11月第1版
京权图字:01-2014-5901
广告经营许可证:京朝工商广字第8087号
书号:ISBN 978-7-5217-0904-9
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前言
直到最近,要想列举几个最知名的大公司都还挺容易的。随便哪个黄口小儿都能指出这些公司的经营范围。埃克森美孚卖石油,麦当劳做汉堡,沃尔玛则是个买东西的地方。现在就不是这样了。今天那些蒸蒸日上的垄断企业都渴望包揽一切。有些公司在起名字的时候,就考虑了这种无止境的渴望。亚马逊,我们这颗星球上水量最大的河流,公司的标识是从A指向Z的箭头;谷歌源自古戈尔(googol),这是个1后面跟着100个零的数字,数学家用来速记超乎想象的大数。
这些公司从哪里开始,又到哪里才结束?拉里·佩奇和谢尔盖·布林创建谷歌是为了组织起所有知识,但事实证明这个使命太狭隘了。现在的谷歌致力于建造无人驾驶汽车、生产手机,乃至征服死亡。亚马逊曾满足于做一家“万货商店”,但现在也在制作电视节目、设计无人机,还为云计算注入动力。最雄心勃勃的科技公司——脸书、微软和苹果都算在一块儿——都在争相成为我们的“私人助理”。它们想早上把我们叫醒,用它们的人工智能软件全天候指引我们,也永远都不打算离开我们身边。它们渴望成为我们的贵重品和私人物品、行程和联系人、照片和文件的仓库。它们打算让我们不假思索地转向它们寻求信息和娱乐,而它们则给我们想要的不想要的都建立了完整的名录。谷歌眼镜和苹果手表预示着有一天,这些公司会将它们的人工智能设备植入我们的身体。
科技垄断企业比以往任何公司组合都更加雄心勃勃,渴望把人性塑造成它们想要的样子。它们相信自己有机会完成人与机器之间漫长的融合——改变人类进化的方向。我怎么知道这些的呢?这样的提议在硅谷屡见不鲜,尽管大量科技媒体过于关注新产品发布,这占用了它们过多精力。在年度演讲和市政会议上,这些公司的创始人常常会就人性做出重要而大胆的宣言,这是其想要强加给我们其他人的对人性的看法。
对技术专家的世界观有一种很常见的简要说法。人们认为自由主义主导着硅谷,这并非完全错误。这里可以找到安·兰德[1]的备受关注的信徒。但如果你仔细听听那些科技巨无霸的意见,显现出来的世界观不是这样的。实际上,自由主义者崇拜孤胆英雄,科技巨无霸表现出的则更近于这种崇拜的反面。大型科技公司认为我们本质上是社会人,源于集体存在。它们将自己的信心投入网络、群体智慧和合作中。它们怀着将原子化的世界归于一统的强烈愿望。将全世界缝合一体,就能治愈这个世界的病痛。科技公司极尽夸张地向个性示意——向“用户”授权——但它们的世界观碾压了个性。即便无处不在的吸引用户的行径,也只是对我们的被动、官方描述。
大型科技公司——欧洲人统称为GAFA[四大科技巨头,谷歌(Google)、苹果(Apple)、脸书(Facebook)及亚马逊(Amazon)],这么叫耐人寻味又恰如其分——正在撕碎保护个性的原则。它们的设备和网站破坏了隐私,它们不尊重作者的价值,对知识产权怀有敌意。在经济学领域,它们为垄断正名,清清楚楚地摆明了它们的信念,即竞争会破坏我们对共同利益和宏图大略的追求。碰到个人主义最核心的原则——自由意志——时,科技公司的行径又有所不同。它们希望,在我们浑浑噩噩度过一天又一天时会做出的选择,无论是大是小,都能自动化。是它们的算法提出我们该读什么新闻,买什么商品,旅行走什么路线,乃至把哪些朋友纳入自己的小圈子。
很难不对这些公司及其发明创造叹为观止,这些总是能让我们的生活变得越来越轻松。但我们花在赞叹上的时间也太多了。是时候考虑这些垄断的后果,重申在决定人类路向时我们自己的作用了。一旦跨过了某道坎——一旦我们改变了大型机构的价值观,一旦我们放弃隐私——就覆水难收。我们无法再回头,也无法恢复我们失去的个性。
我们这几代人以前也经历过类似的革命。回到多年以前,我们欣然看到就着电视共进晚餐和突然之间充斥我们厨房的名目繁多的食物:塑料包裹的奶酪片、在一层冰块中脱颖而出的快要溢出来的比萨、一袋袋香脆的炸薯球,就像看到奇迹一般。在人类历史上,这样的创新似乎是划时代的。耗时耗力的任务——购买食材,食谱中每一个枯燥乏味的步骤,以及留在锅碗瓢盆上的污迹——突然之间奇迹般都成了历史。
烹调上的革命不仅仅是令人着迷。这场革命带来了巨大的转变,新产品将自己深深植入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以至于我们花了好几十年才明白,为了它们带来的方便、效率和充裕,我们究竟付出了多少代价。这些食品确实是工程上的杰作——但工程上设计出这些是为了让我们发胖。这些美味带有大量的钠,也会使身体堆积起可观的脂肪,这正好重塑了我们的味觉,使得我们的胃口越来越难被满足。生产这些食品需要大量的肉和谷物,激增的新兴需求重塑了美国农业的实质,也造成了严重的环境恶果。农业工业化的全新体系出现了,锱铢必较的大型联合企业将鸡塞进满是粪便的鸡笼,用抗生素把这些鸡塞得满满当当。当我们终于明白重新调整过的消费模式有什么后果时,我们的腰围、寿命、灵魂和这颗星球都已经受到了伤害。
与世纪中叶的食品革命类似,现在正在对知识的生产和消费进行重新排序。那些占主导地位的大公司,扰乱了我们智力上的习惯。正如纳贝斯克和卡夫想改变我们吃的东西和吃东西的方式一样,亚马逊、脸书和谷歌也都渴望改变我们的阅读方式和内容。最大的科技公司除了别的特征,也是这个世界上出现过的最强大的守门人。谷歌通过对信息提供某种分级制度,帮助我们对网页排序;脸书利用自己的算法和对我们社交圈的复杂理解,推送我们看到的新闻;亚马逊利用在图书市场上的压倒性优势支配着图书出版领域。
这些公司从这样的支配地位中得到了改造它们所控制的市场的能力。跟那些食品巨头一样,大型科技公司也形成了新的科学,旨在制造出能迎合消费者口味的商品。它们想彻底革新文化生产的整个产业链,这样就能攫取更多利润。知识分子、自由撰稿人、调查记者和销量不上不下的小说作家就好比家庭农场主,一直在苦苦挣扎,但就是无法在经济剧变中胜出。
在知识领域,垄断和墨守成规这两种危险如影随形,无法分割。垄断的危险是,强有力的大公司会利用其支配地位,压制竞争中的多样性。墨守成规的危险则是,垄断公司之一会有意无意地利用其支配地位,粉碎意见和品位的多样性。市场集中之后就是同质化。在食品领域,我们弄明白这个规律已经太迟。
我可不是总这么愤世嫉俗。我做第一份工作的时候,会边吃午饭边凝视厚重的柏林墙,看着墙上面岁月的斑驳。这堵墙曾代表一个帝国无法穿透的边界,如今则只是这个世界新的权力中心的随意点缀。这一小块墙体属于比尔·盖茨,它位于微软的自助餐厅。
我的记者生涯始于盖茨的微软公司。微软那时刚刚在西雅图郊外新建了一个园区——在一个四方形地块的中心,有一条小河穿园而过——用来安置所有新成立的媒体。公司曾打造过一本名为《钢托》(Underwire)的女性杂志(不知道为什么会失败)、一本汽车杂志,以及其他一些着眼于城市生活的网站。大学毕业后我飞往西部,在名为《蓝灰》(Slate)的一本风头正劲的新杂志中充当无名小卒,后来这本杂志成了微软格调高雅、满足大众的产品。
这些早期的互联网新闻工作令人兴奋不已。我们的读者通过屏幕吸纳我们,这也就意味着我们要有不同的写作风格。但得是什么风格呢?我们不再受邮局和印刷机的限制,那么我们应该多久出版一次?每天?每小时?所有的写作手法都可以任君选用,好生让人激动。
跟在互联网的很多方面的经历一样,微软错判了未来的形势。微软试图将自己重塑为最先进的媒体公司,但做出的努力既笨拙又昂贵。它犯的错误是亲自去生产编辑内容。其后来者——脸书、谷歌、苹果——就没有重蹈覆辙。它们超越了微软,是因为采用了革命性的方法:在媒体领域占据主导地位,但既不雇用作者和编者,也什么都不大量持有。
几十年过去,网络彻底改变了阅读模式。越来越多的读者不再是从《蓝灰》或《纽约时报》的首页开始阅读,而是通过谷歌、脸书、推特和苹果来读到那些文章。美国人有62%通过社交媒体获取新闻,其中绝大部分来自脸书;媒体网站的全部流量有三分之一来自谷歌。这让媒体不得不依赖于科技公司,被置于惨淡经营的境地。为了生存,媒体公司失去了自己的价值观。就连最疾恶如仇的记者也将新的思维模式内化了,为如何才能成功迎合谷歌和脸书的算法而发愁。为了追求点击率,我们国家有些最重要的新闻供稿单位欣然接受了哗众取宠的做法,发表没有把握的故事,把注意力集中在炒作者和阴谋家身上,其中有一个还当选了美国总统。在脸书和谷歌创造的新世界中,事实和谎言之间原有的界限被侵蚀了,错误的消息像病毒一样四下扩散。
我经历了这个故事的充满工业力量的一个版本。我大部分的职业生涯都是在《新共和》(New Republic)杂志度过的——这是总部设在华盛顿的一本小杂志,专注于政治和文学领域,订阅数始终不足十万。我们一路跌跌撞撞地经历了互联网时代的动荡,直到2012年,克里斯·休斯(Chris Hughes)买下了这本杂志。克里斯不只是一位救世主,也是时代精神的代言人。在哈佛,克里斯曾跟马克·扎克伯格住在一起,马克指定的脸书最早一批员工就有克里斯。对这本老掉牙的旧杂志,克里斯给了我们千禧一代的特许、更高的预算以及社交媒体内部人士的见解。我们觉得自己仿佛肩负着新闻业的希望,渴望着用体面的办法来解决困扰新闻业的所有问题。克里斯让我来做《新共和》的主编——我以前也担任过这个职位——于是我们开始重新打造这份杂志,去实现我们那不可能达到的过高期望。
但最后,这些期望确实太高了,我们无法企及。我们的动作也不够快,没法适应克里斯。我们的流量在增长,但并非呈指数。在他看来,我们从未有效掌握社交媒体。我跟克里斯的关系越来越糟。两年半之后,他解雇了我——这次失和被广泛解读为硅谷在对新闻业的理解中铩羽而归的经典故事,尽管如今硅谷对新闻业已有巨大影响。毫无疑问,这番经历为本书提供了论据。
我希望本书不会给人怒火中烧的印象,尽管我也并不想否认我的愤怒。科技公司正在毁灭独立思考的可能,这原本是我们的无价之宝。在它们创造的世界中,我们一直被注视,也总是被分心。通过数据积累,它们描绘出我们的思想,并在无形中引导大众行为(以及越来越多的个体行为)来进一步增加它们的经济利益。在它们的侵蚀下,那些提供智力原材料以引发思考、引导民主的机构——媒体、出版商——不再完整。它们最珍贵的财富也是我们最珍贵的财富,那就是我们的注意力,遭到了它们的滥用。
这些公司已经成功实现了改变人类进化方向的目标。我们都变得有点儿像电子人了。手机是我们记忆的延伸;我们把基本的心智功能外包给了算法;我们把自己的秘密拱手交给服务器,任凭计算机前去挖掘。需要时时牢记在心的是,我们不只是在跟机器融合,也是在跟操纵这些机器的公司融合。本书跟驱动这些公司的思想有关;同样相关的,还有抵抗这些科技巨无霸——这才是头等大事。
[1] 安·兰德(Ayn Rand),俄裔美国哲学家、小说家,有《源泉》《阿特拉斯耸耸肩》等畅销作品。其作品强调个人主义、理性的利己主义和彻底自由放任的资本主义。——译者注
这是第一篇第一部 思想的垄断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