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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事件发生时,人们会表达对这个事件的看法和愿望,因为事件是很多人共同行动的产物,所以在那些看法或愿望中总有一个会实现,哪怕是近似的实现。其中的一个看法实现了,这个看法就和事件有了关系,好像是在它之前发出的命令似的。

人们要拖一根木头。每个人都发表自己的看法,要怎样拖,拖到哪里去。人们拖开了木头,结果表明,这件事是像其中一个人所说的那样完成了。这是他的命令。这就是原始形态的权力。

在工作中动手较多的人,就会较少地考虑他所做的事情、设想共同活动可能产生的结果并发布命令。较多发布命令的人,由于自己在动嘴,显然就会较少动手。在人们为了一个目的而展开活动的更大的群体中,会更明显地区分出一类人,他们对共同活动的直接参与越少,用于发号施令的活动就越多。

一个人在单独行动时,凭经验总是有一系列设想,他觉得这些设想曾指导他过去的活动,是他当前活动的理由,并且能指导他对未来行动的预测。

群体也是这样做的,让那些不参加行动的人对他们的共同活动提出设想、理由和预测。

由于我们已知或未知的原因,法国人开始相互杀戮。于是为事件提出相应的辩解的理由说,人们所表达的意志是这一切对法国的福祉,对自由和平等都是必要的。人们停止相互杀戮,对这一事件提出的理由是,必须统一权力、抵抗欧洲等等。人们从西方奔向东方,残杀同类,对这一事件说的是法国的光荣、英国的卑劣等等。为事件辩护的这些理由没有任何普遍意义,它们是自相矛盾的,比如承认人的权利而又杀人,为了污辱英国而到俄国去杀人无数。然而这些理由对当时来说是有其必然意义的。

这些理由是要为那些制造事端的人开脱道义上的责任。这些暂时性的目的就像在火车前头沿着铁轨清扫道路的刷子一样:它们是要为人们的道义责任扫清道路。没有这些理由就无法解释在考察每个事件时都会提出的极其简单的问题:千百万人怎么会集体犯罪,进行战争、屠杀等等?

在目前欧洲国家和社会的这种复杂的生活形态中,能想出任何一个事件不是由国家、大臣、议会、报刊所策划、指示和发动的吗?有什么共同行动不是以国家统一、民族、欧洲均势、文明作为辩解的理由呢?因此任何一个已经发生的事件都必定会符合有人表达过的某种愿望,于是事件得到了辩解,被看做一个或几个人的意志的产物。

大船不论驶向何方,在它前面总能看到被它劈开的波浪的水流。对船上的人来说,这水流是唯一可以觉察的运动。

只有时刻都切近地注视水流,并比较水流的运动和船的运动,我们才会确信,水流的运动在每个瞬间都是由船的运动所决定的,我们之所以会产生错觉是因为我们不自觉地处于运动之中。

只要时刻注视历史人物的运动(即恢复一切运动的必要条件——运动在时间中的连续性的条件),毫不忽略历史人物和群众的必然联系,我们就能看到同样的情形。

轮船朝一个方向行驶时,在它前面的是那同一条水流;轮船经常改变方向时,在它前面奔流的水流也经常改变。但是不论大船转向何方,到处都有水流处于船的运动的前面。

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总是觉得,这件事是预料之中的,是由人发动的。不论船怎样改变航向,水流既不引导也不加速它的运动,只是在它前面翻腾,而从远处看去,我们却觉得,水流不仅在任意运动,而且在引导船的运动。

只考察历史人物的意志的表达——作为涉及事件的命令——历史学家认为事件取决于命令。考察事件本身以及历史人物与群众的联系,我们却发现,历史人物及其命令取决于事件。这个结论的确凿证据是,不论有多少命令,事件也不会发生,如果没有其他原因的话;可是事件——不论什么事件——一旦发生,那么从各种人物不断表达的所有那些意志中就能找到这样一些意向,就其含义和时间而言是涉及事件的命令。

得出这个结论后,我们可以直接而肯定地回答历史的那两个本质问题了。

(一)权力是什么?

(二)什么力量产生各族民众的运动?

(一)权力是某个人对其他人的一种关系,在这种关系中,这个人越少参与行动,就越多地对正在进行的共同活动表达意见、预测和进行辩护。

(二)产生各族民众的运动的不是权力,不是智力活动,甚至不是这两者的结合,像历史学家所想象的那样,而是参与事件的所有人的活动,他们总是这样结合在一起,对事件的直接参与最多的那些人,承担的责任也最小;反之亦然。

在精神方面,权力似乎是事件的原因,在体力方面,服从权力的那些人似乎是原因。但是精神活动离开体力活动是不可思议的,因而事件的原因既不是前者,也不是后者,而是两者的结合。

换言之,就我们所考察的现象而言,原因的概念是不适用的。

在上述分析中,我们遇到了无限循环,这是人类的智力在任何思维领域都会达到的一种极限,如果对问题不是抱儿戏态度的话。电产生热,热产生电。原子相吸,原子相斥。

谈到热和电的相互作用以及原子,我们说不出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于是我们说,这是因为不可能不是这样,因为应当这样,或者说这是规律。历史现象也是如此。为什么会发生战争和革命?我们不知道;我们只知道,为了进行这种或那种活动,人们会联合为某种团体,并全体参与;于是我们说,情况就是这样,因为不可能不是这样,或者说,这是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