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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时——也同意肯尼科特下面这些看法:夫妇俩结了婚以后,要是丈夫当着妻子的面刮胡子,或是妻子穿着紧身胸衣在丈夫跟前走来走去,很难说得上是有伤大雅,恰恰相反,倒是一种十分健康的、毫不矫揉造作的感情的自然流露;如果说一味故作羞涩之态,恐怕反而令人作呕。如今他穿着普通短袜子在小客厅里一坐就是几个钟头,卡萝尔也都司空见惯了。但是,她可不乐意再听他的那套大道理:“所有这种罗曼蒂克的玩意儿,全是胡扯淡,你向女人献殷勤或求爱时,当然力求温文尔雅,其实嘛,你用不着一辈子都来那一套。”

她想利用一些惊人之举或是游戏的方式让日常生活尽量丰富多彩些。她织了一条叫人大吃一惊的紫围巾,偷偷地藏在他晚餐时用的盘子底下。(他发现了那份礼物,感到有点儿窘,几乎急得透不过气,说:“难道说今天就是咱们俩结婚周年,嗯?老天哪,我早就给忘了!”)

有一回,她带着满满一暖壶热咖啡,还有一盒子碧雅刚烤好的甜点心,在下午三点钟的时候,匆匆跑到她丈夫的诊所去。她把这些东西放在过道里,探着脑袋往房间里先张望一番。

那个诊所简陋不堪,是肯尼科特从一位老一辈医生手里接过来,稍加改装,只增加了一张白色搪瓷手术台,一台消毒器,一套X光透视器械,一只很小的手提打字机。那是两室一套的房间:一间是候诊室,里面摆着好几张直背椅子,一张东摇西晃的松木桌子,还有一些丢了封面,不知刊名,而且只有在诊所里才找得到的杂志。候诊室对过,临着大街的那个房间,就是肯尼科特的办公室兼诊疗室和手术室,里面有一个凹进去的斗室,还被作为检查细菌的化验室。两个房间里木头地板都已磨损;各种设备表面颜色已发黑,不少地方像鳞片似的剥落了。

这时,两个妇女在候诊,她们默默无声,就像是四肢瘫痪似的;另外还有一个穿着铁路司闸员制服的男人,用晒得漆黑的左手托住他的那只缠上绷带的右手。他们两眼直盯着卡萝尔。她羞怯怯地坐在一张硬邦邦的椅子上,觉得自己太随随便便了,这儿根本不是她来的地方。

肯尼科特在里面的那道门里出现了,他正送一个面色苍白、嘴边长着几根稀稀拉拉胡子的男人走出来,还安慰他说:“哦,没事儿,老大爷。要小心,尽量少吃糖,我开给你的规定饮食,你要严格注意。你凭药方把药配好,下个星期再来复诊。唉,今后你最好还是尽量少喝啤酒。好了,再见吧,老大爷。”

他说话的声音,是故意装得热乎乎的。他茫然若失地看着卡萝尔。他在这儿是医生,不是她的丈夫。“有什么事,卡丽?”他瓮声瓮气地说。

“没有什么急事。只不过是顺便来看看你。”

“嗯——”

由于他没能猜到这次晤面是故意叫他大吃一惊,她开始自怜起来。她感到伤心,又觉得很有意思,她就像殉道者似的感到心满意足,放胆地跟他说:“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儿。你如果还要忙一阵子的话,那我就先回家去了。”

她在等候肯尼科特的时候,已不再怜悯自己,而是开始嘲笑自己了。她还是头一遭目睹着这候诊室的情景。是的,医生自然应当有日本和服宽绸腰带形状的镶板、宽大的长沙发,以及电气通风器,但对病魔缠身而又疲惫不堪的老百姓来说,哪怕是一个邋里邋遢的小房间,也就觉得够好了,其实,这些老百姓却是医生赖以活命的唯一来源和唯一台柱!不,她可不能责怪肯尼科特。他根本不嫌弃这些破椅子,而且如同病人那样,一点儿都没有受不了的感觉。这个地方分明是她自己视而不见——亏她直到如今还一直在各处游说,要重建这个市镇!

等到所有的病人都走了以后,她才把那些东西拿进来。

“那些是什么东西?”肯尼科特问。

“快转过脸去!往窗外看!”

他顺从地把脸儿转了过去,并不十分生气。当她大声嚷着“好了,转过身来吧”的时候,里面房间那张台面可以折叠起来的写字台上,已摆满了点心、硬糖和热咖啡。

他的那张宽脸上突然露出笑容。“真没想到你又跟我开了这么一个玩笑!我一辈子都没有这样吃惊过!说老实话,我想肚子是很饿了。哦,真是雪中送炭呀。”

当她不再像刚才那样惊喜交集的时候,她又提出了要求:“威尔,我要把你这个候诊室重新装修一下!”

“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吗?我看,现在这个样子还不错嘛。”

“实在太差劲!叫人见了恶心呢。我们要让你的病人一进候诊室就感到舒服。那样对你的生意也就会更好呢。”她觉得自己这一看法非常富有远见。

“别扯淡!我才不愁自己的生意呢。你看,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了,我只不过是想积攒几块钱罢了,如果你还瞧不起我,说我是满身铜臭的人,那我就该——”

“够了,够了,快住嘴!我压根儿不想叫你伤心!我在这儿当然也不是吹毛求疵吧!可我也不是你深宫后院里百依百顺的女奴!我的意思是说——”

两天以后,她在候诊室里挂上好几幅画,摆上好几张藤椅,还铺上一块地毯,简直焕然一新。连肯尼科特也不得不承认:“的确好看得多了。这种事情我脑子里可从来都没有想到过呢。看来我少不了要有人督促督促。”

她深信自己的确能尽到医生的妻子的职责,感到说不出的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