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韦斯特莱克大夫,萨姆·克拉克,纳特·希克斯,还有德尔·斯纳弗林,正在德尔的理发店里闲聊天。
“嗯,现在我常常看见肯尼科特大夫的太太在农妇休息室里乱忙活。”韦斯特莱克大夫说话里,特别强调“现在”这两个字眼儿。
德尔正在给萨姆刮脸,这时也停了下来。肥皂泡沫正顺着他手里那把刮胡须用的刷子不断往下滴。他开玩笑似的说:
“等着瞧下面她还有啥鬼玩意儿?听说从前她常常嫌弃这个小镇不够漂亮,像她那样的城里小姐住不惯,要我们再缴一些什么特别附加税,硬是想把小镇搞得漂亮一点儿,比方说,要消防队给水栓上套一个布罩子,草坪上竖一些雕塑像——”
萨姆气呼呼地噗的一声把留在嘴边的肥皂泡沫吹掉,立刻旁逸出许多星星点点乳白色的小气泡。他一个劲儿喷着鼻息说:“这会儿有一个聪明的娘儿来指点俺们大老粗去建设这个小镇,敢情是俺们的好造化呀。就算她净爱找碴儿,发牢骚,那也比吉姆·布劳塞强,要知道吉姆他夸口说要在这里开多少多少工厂,最后还不是一溜烟跑了吗?!我敢打赌说,肯尼科特太太身上尽管有点儿轻浮不踏实的毛病,但是个聪明人。看到她回来,俺真高兴。”
善于鉴貌辨色的韦斯特莱克大夫连忙改口说:“看到她回来,我可也很高兴呀!看到她回来,我可也很高兴呀!她的举止言谈,很有风度,而且学识渊博,看过不少书——也许都是些小说书。当然咯,她跟其他所有的女人一个样,都是根基不够扎实,没有学者派头,对政治经济学简直是一窍不通——只要一听吹牛大王嘴里的什么新的花样儿,她常常就信以为真了。但是话又得说回来,她是个很惹人喜爱的女人。说不定她会把农妇休息室拾掇得干干净净的,要知道这个农妇休息室好比是块金字招牌,会给咱们小镇招徕许许多多生意呢。现在既然肯尼科特太太在外面混了好长一阵才回来,也许她脑袋里的那些馊主意可能甩掉了一些吧。也许现在她心里明白了,如果她还是死劲儿来关照咱们应该如何如何处世为人,那人们难免要笑话她的。”
“可不是,那她准定要栽筋斗的,”纳特·希克斯咂着嘴唇,摆出一副不偏不倚的姿态说道,“依我看来,我说她呀算得上是咱们镇上首屈一指的漂亮娘儿们。唉,真是我的天哪!”他喟然长叹了一声,不由得语惊四座了,“我说这会儿她心里一定在惦着从前我手下的那个瑞典小伙子瓦尔博格吧!他们俩真是天生匹配的一对!老是在一起谈诗呀,还有什么月光呀等等!他们俩要是再这样卿卿我我待下去的话,包管要达到难舍难分的——”
萨姆·克拉克马上把纳特的话给打断了:“胡扯淡!他们俩一向正经得很,什么谈情说爱的事儿,他们脑子里从来还没有想过呢。他们不外乎是在一起谈谈书呀,还有什么一文不值的问题。老实告诉你,卡丽·肯尼科特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而这些受过教育的聪明女人,照例会有许许多多怪可笑的念头,可是一等到她们有了三个或四个小娃娃以后,不消说,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你们等着瞧吧,过了一两天,她心情马上会安定下来,就会去主日学校教书,而且乐于跟乡亲们应酬交际,热心帮忙,规规矩矩,安分守己地做人,不会再去瞎管闲事,或是侈谈什么政治问题了。我说准是这样的!”
稍后,他们又花了十五分钟谈到她的长筒丝袜,她的儿子,她跟肯尼科特分开住的那个房间,她所喜爱的音乐,她跟盖伊·波洛克之间的老交情,她在华盛顿大概挣多少薪水,以及她回来以后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在这家理发店里举行的“最高议会”最后作出决定,他们一致同意让卡萝尔·肯尼科特继续活下去,接着他们又津津有味地倾听纳特·希克斯讲一个旅行推销员和一位老小姐之间的风流韵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