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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十 唐文
后十九日复上宰相书
韩愈
气最条达，笔最曲折。他人条达者最难曲折，曲折者不复条达矣。
二月十六日，前乡贡进士韩愈，谨再拜言相公阁下：
向上书及所著文后，待命凡十有九日¹，不得命，恐惧不敢逃遁，不知所为，乃复敢自纳于不测之诛²，以求毕其说，而请命于左右³。（述前起。）
愈闻之，蹈水火者之求免于人也，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爱，然后呼而望之也，将有介于其侧者⁴。虽其所憎怨，苟不至于欲其死者，则将大其声疾呼而望其仁之也⁵。（又曲折，又条达，最要熟读。）彼介于其侧者，闻其声而见其事，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爱，然后往而全之也。虽有所憎怨，苟不至乎欲其死者，则将狂奔尽气，濡手足⁶，焦毛发救之而不辞也。（又曲折，又条达。看他复写上文，不掉一字。）若是者何哉？其势诚急，而其情诚可悲也。（总。“势急”是总前一段，“情悲”是总次一段。）
愈之强学力行有年矣⁷。（一“矣”字，九字句。）愚不惟道之险夷⁸，行且不息，以蹈于穷饿之水火，其既危且亟矣⁹。（二“矣”字，二十五字句。）大其声而疾呼矣，（三“矣”字，七字句。）阁下其亦闻而见之矣。（四“矣”字，九字句。四句四“矣”字生姿。）其将往而全之欤？抑将安而不救欤？有来言于阁下者曰¹⁰，有观溺于水面燕于火者¹¹，有可救之道，而终莫之救也，阁下且以为仁人乎哉？不然，若愈者，亦君子之所宜动心者也。（两“将”“欤”字、一“乎哉”字，赶出此句，凡二行半，作一气读，最条达，又曲折。）
或谓愈：“子言则然矣，宰相则知子矣，如时不可何！”愈窃谓之不知言者。（另出反复。）诚其材能不足当我贤相之举耳。（折。）若所谓时者，固在上位者之为耳，非天之所为也。（又条达，又曲折，读之快意。）前五、六年时，宰相荐闻，尚有自布衣蒙抽擢者¹²，与今岂异时哉？（一段，“哉”字押。）且今节度观察使¹³，及防御营田诸小使等¹⁴，尚得自举判官¹⁵，无间于已仕未仕者；况在宰相，吾君所尊敬者，而曰不可乎？（一段，“乎”字押。“哉”“乎”字生姿。）古之进人者，或取于盗¹⁶，或举于管库¹⁷。今布衣虽贱，犹足以方于此¹⁸。（到底曲折，无一直笔。）情隘辞蹙¹⁹，不知所裁²⁰，亦惟少垂怜焉²¹。
愈再拜。
【注释】
¹待命：等待回音。
²自纳：自取。纳，纳入。不测之诛：不可测度的诛罚。
³请命：请示。左右：指在对方左右执事的人。实则指对方。
⁴介于其侧：站在他身旁的。
⁵望其仁之：期待他们能怜惜救助自己。
⁶濡（rú如）：沾湿。
⁷强学：刻苦、勤奋地学习。有年：多年。
⁸愚：生性愚鲁。不惟：不曾考虑。惟，想、思索。道之险夷：道路的艰险或平坦。
⁹亟（jǐ吉）：急切、急迫。
¹⁰“有来言”句：有人来向阁下报告说。
¹¹燕（ruò若）：焚烧。
¹²抽擢（zhuó浊）：提拔。
¹³节度观察使：节度使、观察使。唐代置节度使，开始时仅限于边境地区，后来推广至全国范围。节度使掌一道或数州的军、玫、民、财大权。观察使，又称观察处置使，主管考察州县官吏的政绩，后兼理民事。观察使位次于节度使，无节度使的道，即以观察使为一道的行政长官。设节度使的道，观察使一职由节度使兼任。1防御营田：防御使、营田使。防御使，主管一州军事，常由刺史兼任。管田使，唐代各道设营田使，管理屯田。玄宗以后营田使也大多由诸道节度、观察使兼任。
¹⁵判官：官名。唐制，诸道节度使、观察使及防御、管田使皆有判官协助办理政事。中唐以后，担任判官职务的人员可由节度使、观察使等自行挑选任命。
¹⁶或取于盗：《礼记·杂记》中曾引述孔子的话说：齐相管仲曾在强盗中选拔了两个人，后来齐王还正式委任这两人为公臣。
¹⁷或举于管库：《礼记·檀弓》记载：赵文子曾从晋国管理仓库的人员中挑选了七十余人，任命为各级官员。
¹⁸方：相比。
¹⁹情隘：心情郁塞。辞蹙（cù促）：辞气迫切。
²⁰不知所裁：不知怎样才好。裁，裁夺、决定。
²¹垂怜：垂顾怜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