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读书 >
- 天下才子必读书 - 金圣叹选批 >
- 卷十 唐文
后廿九日复上宰相书
韩愈
意所欲言而不便得言者，忽然托笔周公，便乃无所不言。故通篇虽有两大幅，而只是周公一大幅也。也写复上宰相之万万不获已，又是古今绝妙。
三月十六日，前乡贡进士韩愈，谨再拜言相公阁下：
愈闻周公之为辅相¹，其急于见贤也，方一食，三吐其哺，方一沐，三握其发²。（述周公为相。下，转笔。）当是时，无下之贤才，皆已举用；（一“皆已”，九字句。）奸邪谗佞欺负之徒³，皆已除去；（二“皆巳”，十二字句。）四海皆已无虞；（三“皆已”，六字句。）九夷八蛮之在荒服之外者⁴，皆已宾贡；（四“皆巳”，十五字句。）天灾时变，昆虫草木之妖，皆已销息；（五“皆已”，十四字句。）天下之所谓礼乐刑政教化之具⁵，皆已修理；（六“皆已”，十七字句。）风俗皆已敦厚；（七皆巳”，六字句。）动植之物，风雨霜露之所沾被者，皆已得宜；（八“皆巳”，十七字句。）休征嘉瑞，麟凤龟龙之属⁶，皆已备至。（九，皆巳”，十四字句。下，再转笔。）而周公以圣人之才，凭叔父之亲，其所辅理承化之功，又尽章章如是⁷；（下，再转笔。）其所求进见之士，岂复有贤于周公者哉？（一“岂复有.....哉”。）不惟不贤于周公而已，岂复有贤于时百执事者哉⁸？岂复有所计议能补于周公之化者哉？（二“岂复有……哉”、三“岂复有……哉”。下，再转笔。）然而周公求之如此其急，惟恐耳目有所不闻见，思虑有所不及，以负成王托周公之意，不得于天下之心。（下，再转笔。）如周公之心，设使其时辅理承化之功，未尽章章如是，而非圣人之才，而无叔父之亲，则将不暇食与沐矣，岂特吐哺握发为勤而止哉？（下，再转笔。）维其如是，故于今颂成王之德⁹，而称周公之功不衰。（凡费无数转笔，说周公毕。）
今阁下为辅相亦近耳。（述阁下为相。下，转笔。）天下之贤才，岂尽举用？（一“岂尽”，九字句。）奸邪谗佞欺负之徒，岂尽除去？（二“岂尽”，十二字句。）四海岂尽无虞？（三“岂尽”，六字句。）九夷八蛮之在荒服之外者，岂尽宾贡？（四“岂尽”，十五字句。）天灾时变草木之妖，岂尽销息？（五“岂尽”，十四字句。）天下之所谓礼乐刑政教化之具，岂尽修理？（六“岂尽”，十七字句。）风俗岂尽敦厚？（七“岂尽”，六字句。）动植之物，风雨霜露之所沾被者，岂尽得宜？（八“岂尽”，十七字句。）休征嘉瑞，麟凤龟龙之属，岂尽备至？（九“岂尽”，十四字句。）其所求进见之士，虽不足以希望盛德，至比于百执事，岂尽出其下哉？其所称说，岂尽无所补哉？（十“岂尽”、十一“岂尽”，二十七字句、十字句。上九“岂尽”，皆与前句字整对，独添此两“岂尽”，句与前异也。此两“岂尽”亦非分外添出，即上三“岂复有……·哉”变文耳。）今虽不能如周公吐哺握发，亦宜引而进之，察其所以而去就之，不宜默默而已也。（此又不十分用转笔。说阁下毕。下始入自复上书意。）愈之待命，四十余日矣，书再上而志不得通，足三及门而阍人辞焉¹⁰。惟其昏愚，不知逃遁，故复有周公之说焉，阁下其亦察之！（毕。下另作余文，自解复上书之无可奈何。）
古之士，三月不仕则相吊¹¹，故出疆必载质¹²；然所以重于自进者，以其于周不可，则去之鲁，于鲁不可，则去之齐，于齐不可，则去之宋之郑之秦之楚也。（犹言故不必复上书也。）今天下一君，四海一国，舍乎此则夷狄矣，（妙，妙！）去父母之邦矣，（妙，妙。安得不复上！）故士之行道者，不得于朝，则山林而已矣。山林者，士之所独善自养¹³，而不忧天下者之所能安也；（妙，妙！）如有忧天下之心，则不能矣。（妙，妙。又安得不复上！）故愈每自进而不知愧焉，书亟上¹⁴，足数及门而不知止焉。宁独如此而已，惴惴焉惟不得出大贤之门下是惧，（又另一句。）亦惟少垂察焉。渎冒威尊¹⁵，惶恐无已！
愈再拜。
【注释】
¹辅相：原意为辅助、辅佐，后亦用以称宰相。周公是周文王的儿子，周武王的弟弟。武王去世成王尚年幼，由周公摄政，辅佐成王。
²三吐其哺、三握其发：指殷勤待士、招揽人材的恳切情态。《史记·鲁周公世家》：“周公戒伯禽曰：＂我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父，我于天下亦不贱矣。然我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起以待士，犹恐失天下之贤人。子之鲁，慎无以国骄人。＂沐，洗濯头发。饭，进餐。
³奸邪谗佞欺负之徒：奸诈邪恶、好进谗言、巧言谄媚、虚伪负心的小人。
⁴九夷八蛮：东方之夷九、南方之蛮八，泛指各少数民族。荒服：指境外荒远的地区。古代将天下分为五服；甸服、侯服、绥服、要服、荒服。离王畿二千里至二千五百里之地称为荒服。
⁵礼乐刑政：礼，礼仪。乐，乐章。刑，刑法。政，玫令。
⁶休征：美好的征兆。嘉瑞：义同“休征”。
⁷章章：章章，通“彰彰”，显著的意思。
⁸百执事：百官。
⁹成王：周成王，名姬诵，武王之子，周公之侄，公元前1063—公元前1025年在位。
¹⁰周（hūn昏）人：守门的人。辞：推辞、拒绝。1吊：吊慰。
¹²出疆：到其它国家去。质：见面时所送的礼品。
¹³独善自养：独善其身、明哲保身。
¹⁴亟（qì器）：屡。
¹⁵渎習：亵渎冒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