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叔叔老鱼
一年之后,常永三的叔叔老鱼又出现在野鸭滩了。常永三接他来家里住。
“我是来陪你们的,你们寂寞啊。”他说。
他坐在床边,抽着旱烟,并不想多说话。他脑海里的思想似乎过于忙碌。常永三想,在外走南闯北的人,大脑的容量大概都很大吧。他请叔叔好好休息,然后自己就去藕塘了。他离开时,看见珠在屋前的禾坪里晒腊肉。
常永三晚上回家时,珠告诉他老鱼叔叔不见了。
“整个下午我都在家里做家务,怎么会没看到他出去?真是神不知鬼不觉啊!难道他从窗口飞出去了?”
常永三想了想,对珠说不要紧,还说上次他也是出其不意就消失了。
“他一定会回来的,他说了他是来陪我们的啊。”
野鸭滩现在一派平和景象,原先开辟的那些稻田现在都种上了藕,风景变得更加美丽了。芦苇滩里的那些外来户将这地方打扮得像一位妖娆的少妇。常永三知道,这表面的平静下面掩盖着许许多多的挣扎和搏斗,也掩盖着各式各样的阴谋。比如这位样子像乞丐的叔叔,就是从家族的阴谋中走出来的。那是一些早就被他遗忘了的旧事,它们被埋在废墟下面竟然发出了新芽。老鱼叔叔去年来家里时,常永三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可是老人消失之后,关于他的点点滴滴的记忆,便在常永三的脑海中复活了。大部分记忆都是灵光一闪,没法追踪的孤立事物:比如在水渠边上吃菱角的流浪汉;比如他带着年幼的常永三在码头的木桥上狂奔,去赶那趟船;比如他大声建议常永三的父母将十三岁的常永三送到鸭棚里劳动;比如他偷走父母的存款就失踪了;等等。常永三的记忆选择性很强,大概他认为这些零星记忆都不那么光彩,所以就选择了遗忘吧。然而有一件事被他从废墟中拯救出来了。那一年常永三和父亲去走亲戚,一人背一大袋干粮。他记得他们坐了轮船又坐了长途车,来到了丘陵地带。当他们步行到另一个车站去时,爹爹指着一座不大不小的山告诉他,老鱼叔叔就在这座山里工作。常永三问叔叔干什么工作,爹爹回答说油漆工。当时他很纳闷,心想这座山里既没有亭子又没有寺庙,有什么东西需要做油漆?他向爹爹提出了他的疑问,爹爹就夸他小小年纪很有头脑,夸得他怪不好意思。夸完后爹爹就郑重地告诉他,因为这座山里的树都长着橘黄色的树叶,老鱼叔叔决心将所有的树叶全漆成绿色。爹爹还说这是个秘密,不可对外人说。“当我们知道他的决心后,就不再怪罪他偷走存款了。你妈妈还很佩服他呢。”常永三想去见叔叔,爹爹拒绝了他,说这个时候去见他会影响他的工作。随着爹爹和妈妈的去世,常永三就将家乡的事全部忘记了。上一次老鱼叔叔告诉他,说他父母并没有死,还常同自己见面。常永三根本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因为那时他也不认为老鱼是他的亲叔叔。现在找回了这些记忆,常永三就相信老鱼是他的亲叔叔了。仔细打量的话,相貌对得上,年龄也符合。今天上午常永三问叔叔,他自己是否也寂寞。叔叔说那是不可能的,他太忙了,总被什么事追逼。常永三想起叔叔在山上做油漆的事,就理解他了。常永三再对照自己,发现自己的性格原来像叔叔。也许这就是所谓家族的影响吧。
“珠,你看我同老鱼叔叔像不像叔侄?”
“上次他来我就看出来了。那种做派只能是你们家独有的。”
“那么,你认为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家族呢?”
“在地上使劲钻探,到处留下痕迹的一群人。”
“哈哈,过奖了,过奖了!”
常永三决定去芦苇滩看看,看能不能在那边遇见叔叔。上一次叔叔来时,曾表现出对芦苇滩有很大的兴趣。他会不会在那里面盖房子呢?
珠找出长筒套鞋让他带上,说芦苇滩里今天水深,夜里会有表演。
“什么表演?”老常问道。
“不知道。那里面不总是有这样那样的表演吗?”
外面很黑,常永三用手电照路,走了不远他就有点后悔了:这样的夜晚去芦苇滩,不弄一身泥水回家才怪。如果老鱼叔叔又不在那里,就更没趣了。然而他还是硬着头皮向那边走,也不知道为什么。
一会儿常永三就释然了。芦苇滩里家家开着灯,里面还有几盏探照灯,挂在高高的柱子上。地上的水确实深了些,他换上套鞋。他刚走了几步就碰见了老曹。
“稀客稀客,上家里去坐一会儿?”老曹热情地对他说。
“不坐了。我是来找我的叔叔老鱼的。”
“那位年老的勇士?大家都敬爱他。我不能确定他此刻在哪一家。你进滩里来走走,一定会碰见他的。今夜这里特别好找人,谁也藏不住。”
老曹邀他到旁边的亭子里坐一坐,他俩一块走进去了。
但小小的亭子里已经有一个人了,他占据了仅有的两把椅子当中的一把。
“永三啊。”那人转过脸来说,他正是老鱼叔叔。
“叔叔,您瞧我带谁来了——”常永三说着就伸手去拉老曹,却没有拉到。
“咦?”常永三左看右看,百思不得其解。
叔叔哈哈大笑。常永三感到叔叔的性情完全变了,以前他很少这样大笑。
“有人出现,然后又消失了,对吧?湖里常有这种事。”老鱼叔叔说,“永三,你看周围多亮,我好多年没见过这种景象了。你坐下,不要急。”
常永三往椅子上一坐下,那把藤椅就吱吱乱叫,还摇晃起来。过了好一阵,那把椅子才平静下来。探照灯照在叔叔的脸上,他的脸在变幻,他变得年轻了。常永三激动地想,这就是从前去树林里做油漆的叔叔吗?他俩相对而坐,常永三看见叔叔在朝远方打手势,他的手势有力而清晰,似乎在砍杀什么东西。常永三等待叔叔停下来,但叔叔并不想停下来,一直在激情高涨地比画。常永三看着看着瞌睡就来了,他听到自己在打鼾,也听到自己在小声说:“叔叔,您看我已经下到了第几层?”叔叔的声音显得很私密,抖动着:“这里还是湖面,永三……”常永三觉得自己好像答应过叔叔什么事,现在那件事已经实现了,所以感到心里很轻松了。“叔……”常永三挣扎着还想说点什么,但黑暗的潮水淹没了他。
常永三醒来时,探照灯已经熄灭了。在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弱光线里,他看见对面那张椅子里空空的。“老鱼叔叔!”他大声喊出来。
老鱼叔叔立刻从亭子外走进来了。
“永三,你带我回你家去吧。我刚才摔了好几跤,衣服全湿透了,可我还意犹未尽……这个地方的风水真好,人更好。”
常永三和叔叔一块摸着黑往大路上走。他们刚上大路,常永三就记起自己将手电忘在亭子里了。他想回亭子去拿,叔叔阻拦他,叔叔说,那小亭子是他的家,家里的东西是丢不了的。常永三仔细回忆了一下,觉得确实是这么回事。
两人走到家时天就亮了。珠在大门口那里迎接他们。
“老鱼叔叔您好,昨夜整个村里的人都在寻找您呢!”珠高兴地说。
“我在芦苇滩里建了一个新家,刚才永三去过了。”
“啊,恭喜!新家同谁做邻居啊?”
“暂时还没确定。”
珠满脸疑惑。见她这样,老常就催她快去做饭。
珠做好了饭,来叫两人吃饭,却发现两人都在各自房里睡着了,叫也叫不醒。珠记起昨天邻居来告诉她,说起老鱼叔叔在芦苇滩上空飞翔的事。她心想,这两人大概累坏了。
叔叔将常永三的手电还给他之后就回自己的新家去住了。一天,常永三从镇上回来,路过芦苇滩,他一时兴起就想去叔叔的新家同他见面。
芦苇滩很大,常永三来过好多次。他熟门熟路地进去了。他记得叔叔的小亭子就在路边,那亭子是木头的,造型很别致。可不知为什么,他找不到那个亭子了。他在那亭子所在的位置转了又转,还是一无所获。他想,也许叔叔将亭子搬走了?
他碰见了老赵。老赵对他说:
“这个地方这么黑,你当然找不到你叔叔。你还不如站在原地等。”
“这里真的很阴暗吗?”常永三不解地问。
“每个人对光线的感觉不一样……”老赵笑起来,又说,“你就站着等吧,站久了你就会成为一个目标。我不干扰你,我回家去了。”
常永三独自站了一会儿,天果然暗了下来,还下起大雨来。他本想去老曹家躲雨,可又觉得老赵的话很蹊跷,一时就生出了好奇心,决心站在原地淋雨。
“永三!永三!你怎么不进屋啊?”
他透过雨雾看见叔叔站在亭子门口向他招手。
“叔叔,您的家真难找啊!”
常永三走进亭子里,发现亭子比上次大了好多,里面的家具有柜子、桌子、床,还有沙发、茶几。叔叔打开橡木的新柜子,拿出两件衣服,让常永三换上,又拿出干毛巾让他擦头发。常永三坐在饭桌旁,叔叔又端出一大盆鱼汤,盛了一碗白米饭,让常永三尝鲜。
“叔叔,您的新家可比我家豪华多了!”老常边吃边说。
“真的吗?我可没注意到。我平时不太关注这类事。”叔叔茫然四顾。
常永三相信叔叔说的是实话。他记起了叔叔去年来野鸭滩时那副乞丐模样,心里想,叔叔对身外之物确实没有多大感觉啊。
房里有个小小的书架,书架上有一本很厚的精装书。常永三取下那本书就着煤油灯翻阅。叔叔在旁边说,这是一本族谱。
“里面还印着你的父母的居家肖像呢。”叔叔有点兴奋地说。
常永三翻到那一页,看见他的父母端坐在屋子里,身后是一个橡木柜子。他的母亲面露倦容,垂着双眼,仿佛要睡着了一样。常永三虽然认出了自己的父母,但又总觉得他们并不完全是自己记忆中的样子。但到底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出。
“叔叔,这族谱是您修的吗?”
“是你爹爹修的。”
“您说爹爹还在世,还有妈妈也在,他们在哪里?”
“不知道。我们见了就见了,散了就散了。”叔叔淡然地说。
常永三心里感到纳闷,他盯着父母的肖像看时,忽然发现那肖像的背景同这间亭子屋很相像。他看到了橡木柜、架子床,也看到了小书架,书架上有一本同他手中的族谱一模一样的书。难道叔叔将他父母的房间带在身上四处游荡?
“这本族谱,您从来没离开过它吗?”常永三听见自己说这话时声音有点颤抖。
“那倒也不见得吧。不过我总是记得将它放在什么地方了。我做记号了。”
他俩坐在沙发上喝茶时,外面有个人敲门。常永三想去开门,叔叔拦住了。
“不,不开。”他说。
那人敲了又敲,还喊了句什么话,似乎发怒了。
后来他就走了。不过老常不知他是否真的走了。
“那人可能是你爹爹派来的。”叔叔心平气和地说。
常永三感到很震惊。好多年过去了,老常和珠都已经把他的家人忘记了。可是叔叔一出现,他才知道自己过去的生活原封未动,叔叔是它的保管人。常永三先是有点沮丧,后来又隐隐地有点好奇,是这种好奇心促使他来叔叔家里的。
“爹爹为什么派人来?”老常问道。
“你爹爹是个严厉的人,他不允许我在生活中偷懒。我之所以不开门,就是为了让他体会到我的意志。”
“啊,你们俩可真够曲里拐弯的。”老常叹了口气。
叔叔得意地笑起来。笑着笑着,他就弯下身将地上的一个木盖子揭开了。一个深深的黑洞露出来。叔叔让常永三坐在沙发上等他一会儿,然后就钻进洞里去了。
常永三不安地坐下又站起,站起又坐下。这时他又听见了敲门声,敲两下,停一阵,敲两下,停一阵……他怀疑是自己产生了幻听,就轻轻地走到门边等着。不是幻听,是真的有人在外面敲。他还没来得及坐下来,叔叔就从洞里出来了。
叔叔捧着一本相册坐下来,说这是爹爹为他拍摄的一些照片。
老常凑到煤油灯下去翻看那些照片。几乎每一张照片都很模糊,不过还是辨认得出是叔叔年轻的时候……那些背景就更不清楚了。叔叔在旁边耐心地向他解释每一张的背景,比如“这是在火神庙”;“这是在去坟山的路上”;“这是我在树林里做油漆”;“这是我同那地头蛇搏斗”;“这是我在同一位祖先赛跑”;“这是大地回春的一个早上”;等等。因为辨认起来太费力,常永三一会儿就头晕了。但叔叔兴致勃勃,非要将每一张照片都解释一下不可。似乎不满常永三昏昏欲睡的态度,叔叔的声音越来越响,到后来简直震耳欲聋了。
啊,照片终于看完了。
“永三,你好像对家族的历史不感兴趣。”叔叔忧虑地说。
“是不是因为我离家太久了?”常永三探究地问叔叔。
“可能是因为你太注重时效了吧。有些事是永远也不会失效的。”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外面那人又开始敲门。
叔叔忽然跳起来,走到那边,一脚将门踹开了。但外面并没有人。
“他们从不在外人面前现身。可能他认为你是外人。”叔叔说。
“叔叔,我该走了,谢谢您的款待。”
“不,不要走。你今夜就睡在这里,我睡沙发。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来你有可能今后再也找不到这个亭子了;二来如果你爹爹知道你在亭子里待了一夜,又翻看了他修的族谱,一定会感到欣慰。”
“好吧。这亭子也属于我爹爹的吗?”
“是啊。刚才你不是在族谱上见到了吗?”
叔叔说完这句就将煤油灯吹灭了。他让常永三上床睡觉。
老常和衣躺在了床上,因为他担心夜里会发生什么事。外面好像又下雨了,对,是真下雨了。大雨打在芦苇上,有种紧迫的意味。叔叔那边没有动静,他在干什么?
常永三本来入睡了,可又被开门声弄醒了。是叔叔,叔叔走进大雨里头去了。这是一个不平凡的夜晚。常永三想到叔叔东奔西跑的生活,想到他锲而不舍的追求,想到他作为家族史保管员的奇特的工作。他想来想去,在心里做出了一个决定。他决定同叔叔共同保管家族的一些资料,包括这个亭子。
不知过了多久,有个人进来了,也许是那敲门的人。那人一把将常永三从床上拉起来,告诉他外面在涨水,得赶快走。
常永三一到外面那人就跑起来,他也跟着跑,两人跑到了大路上。
“你是谁?”常永三问。
“我是你大队里的虾啊,你不认识我了吗?哈,我要去赶早班船了,再见!”
虾说着就往轮渡码头那边走掉了。
常永三想,原来村里人也可以随便进入叔叔的亭子!
常永三回到家,珠见到他就掩着嘴笑。老常就问她什么事好笑。
“你去外面待了一夜,现在变得这么不同了,好像全身都是故事一样。”她说。
“我哪里不同了?”
“你瞧瞧你的鞋子。”
老常低头一看,自己的两只鞋居然穿反了。这都要怪邻居虾。
“今天早上我看见老鱼叔叔从马路对面那个草垛里钻出来,头上全是碎草屑。还有个女人随后也钻出来了,是邻村的。他们两人坐机帆船走了。”珠说。
“你跟踪叔叔了啊?”老常问珠。
“我不过是碰巧看到他们。”
常永三回忆起叔叔夜里冒着大雨出门的事。哈,原来叔叔是去赴约会!七十多岁的叔叔居然过着如此忙碌的生活,老常从心底佩服他。
“珠,你见到虾了吗?”
“昨晚他来过了。他说他发誓要将你从阴沟里拖出来。”
老常听了哈哈大笑。他告诉珠,叔叔家不是阴沟,是一间舒适的木亭子,里面有家具。他在那里同叔叔一块度过了一个奇妙的夜晚。他们没有出门,却一同轻而易举地返回了青少年时代。当时外面下大雨……
“他到底是谁?”珠迷惑地望着空中问。
“老鱼是我叔叔,这还有疑问吗?我全都回忆出来了。”
“没错,我听你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可这只是你一个人的故事。万一老鱼叔叔也有完全不同的故事呢?像他这样的人——”
“他是我们家的人,”老常着急地打断珠的话,“我们家族的人是很难理解的。我算是一个变种吧。我们刚认识那会儿你不是也说我很难理解吗?我这种难理解不正是吸引你的原因吗?你应该像刚开始理解我时一样去理解老鱼叔叔。”
珠沉默了。她在屋里忙来忙去的,过了好一阵,才走到常永三面前,垂着头说:
“永三啊,这一天总算让我们盼到了。”
“嗯,我也这样想。除了叔叔,还有谁能将我的老家搬到芦苇滩来?”
“你的确很像你叔叔。从他来的那天起我就有所察觉了。”
夫妇俩都感到高兴,因为他俩想到一块去了。珠提出来,下一次叔叔来,就让他带他俩坐机帆船去湖里转转,她还想让叔叔带他们去他工作过的每个地方看看。
“可是这样的要求会不会让叔叔厌烦?据我观察,他是那种不喜欢回顾生活的人。”
珠听了心里就想,还是丈夫更能理解叔叔,他们本是一家人。
珠和老常都没想到老鱼叔叔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他们有点后悔,也有点失落。但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就想通了。因为叔叔成了他们的一个念想,这让他们总是感到必须将老家的那些事牢牢地记在心中。这种念想使他们的生活多了很多情趣。
星期四下大雨,珠提出来同老常一块去芦苇滩里找一找叔叔的亭子屋。他俩穿上雨鞋,一人打一把油布伞出发了。
到了芦苇滩里,雨下得更猛了,除了雨雾什么都看不见。但他们听到有人说话。
“常叔,我是黄土啊,您是要找什么人吗?”
黄土的声音像从地洞里发出来的一样。他在什么地方?
“我要找一座木亭子。”常永三说。
“哈,这太好办了,那亭子就在我家里。你俩同我走吧,靠右一直走。”黄土回应说。
由于看不见黄土,两人就一前一后靠右边走。大雨用力打在油布伞上面,轰响声令人心烦。
“黄土,你家在哪里,怎么总也走不到啊?”老常大声问。
“下大雨时,整个芦苇滩都是我的家。”他的声音还是像从地洞里发出来的,“老鱼叔叔把方方面面的关系都安排好了。”
黄土的话令两夫妇都来了精神。
“黄土,你就是我们的领路人。”珠说。
“我试试看吧……”黄土含糊地说道。
黄土走得越来越快,老常和珠跟不上他。一会儿黄土就甩下这对夫妇在前方消失了。
珠摔了一跤,弄得浑身是泥水。她抱怨说:“这个人不是真心帮我们。”
但常永三并不怨恨黄土,他说黄土很诚实,为了投奔野鸭滩吃尽了苦头,要是连这样的人都不相信,还能相信谁呢?于是珠就不抱怨了。珠一停止抱怨,雨也停了,天上居然出现了彩虹。这可是两人在芦苇滩里从未见过的,所以他们再次精神大振。
他们一直往右边走,后来终于走到头了,因为再走下去就是大湖了。芦苇滩怎么同大湖连成一片了?他们从未听人说过这件事啊。可是它们就是连成一片了嘛,瞧湖面那刺目的白光,两人都背转了脸不敢往那边看,害怕眼睛被刺瞎。
“永三,你去过的那亭子屋里有帆布手套吗?”珠突然问老常。
“啊,我想起来了,有!沙发上、床头、书架上,到处扔着用旧了的手套。”
“你看看这一只。”珠举起一只旧手套。
“正是这种,”老常兴奋地说,“亭子屋里到处都是它们。叔叔说,他和我爹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用铁铲东挖西挖,所以帆布手套用得很多。你在哪里捡到的?”
“刚才在芦苇丛里,我见到好几只了。”
两人背对大湖站在芦苇丛中,都在心中隐隐地感到那个亭子屋就要出现了。
然而那件事并未发生。
“我们往左边走,走回家去吧。”珠大胆地提议。
“哈,你的反应真快啊。就像黄土说的,我们祖先的家也扩展了——要不手套怎么会扔在芦苇丛里?”老常感到眼前一片敞亮。
他俩轻轻松松地就走到了大路上。在路上他们碰见了老朋友竹。
“我知道你俩是去找你们叔叔的木亭子,那是我们芦苇滩里的珍贵东西。怎么样,收获很大吧?”他做了个鬼脸。
“收获确实不小!”两夫妇高兴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