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铁锤和铁扇
铁锤和铁扇两兄弟是野鸭滩大队的大队长常永三的儿子。据村里人说,这两个男孩是被父亲用皮鞭赶到城里去读寄宿学校的。那个年代,寄宿学校非常艰苦,一般来说小孩都不愿意去。但是这两兄弟去了城里之后,就一直待下去了,一点都没有要回乡的迹象。
铁锤和铁扇至今记得那个下大雨的夜晚。他俩在房里慢吞吞地清理行李,窗外的闪电越来越凶恶,好像要用雷击劈开他们的房屋一样。接他俩的农用货车早就来了,司机在前面房里同他们的爹爹谈话。实际上,对于去城里读书这件事,两兄弟怕得要命,却又渴望得要命。在这之前,两兄弟从不谈论这事,他们自发地从心底感到这事是一个黑洞。
爹爹已经在门口催了好几次,他们还在磨蹭,两个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像惊恐的小兔子一样。铁锤问哥哥他们会不会因此丧命。铁扇想了又想答不出,最后挤出一句:“可能会失去一条腿。”铁扇的话音一落,雷就劈下来了,铁锤丢脸地发出尖叫声。铁锤发出尖叫声时,母亲珠从门缝里伸进头来看了一下,又将门关上了。
“要不我一个人去算了?”铁扇问弟弟。
“呸!我觉得我一个人去更好!”铁锤愤怒地说。
但他们还是磨蹭,就像打不定主意似的。时间一点点地过去。
后来房门被一脚踢开了。司机老田冲进来,将他们的行李全部挂在自己的肩上,走出大门,走到大雨中——车子停在院门外的路上。两兄弟急忙跟了上去,一路小跑,紧张得都感觉不到雨打在小脸上时的难受了。
老田让兄弟俩坐在农用货车后部的拖厢里,他说他受不了小孩的气味,所以不让他们坐在驾驶室内。“快!快!”他向他们吼道。
铁锤和铁扇爬进了后面的拖厢,车子立刻启动了。
拖厢的顶篷漏雨,两个人无处可躲,只好将外衣脱下来罩在头上。他们压低了声音交谈着。
“听说皇城离得很远。”铁锤说。
“是啊,四五个小时路程。一会儿我俩就成了落汤鸡。这司机真歹毒,这样惩罚老实人。”
“铁扇,你也算老实人啊?”
“哈哈,我俩其实也是满肚子诡计。这个人是怕我们害他,就叫我们坐后面。天哪,我的头发已经湿了,真难受。你怎么样?”
“你听到我的牙齿磕得响吗?我们会不会死啊,铁扇?”
“胡说八道!我警告你,铁锤,不许再说死呀活呀的话。难道你不是爹爹的儿子吗?这些安排都是爹爹设计好的。”
“你要是不说,我差点忘了我是谁的儿子。好,认命吧。”
突然两人一齐闭了嘴,因为老田在前面用力敲打,像是发怒了。他们心里在想,这么小的说话声他都听得到!可得小心这个凶恶的人。
幸亏一个多小时后雨终于停了。两个男孩将湿淋淋的外衣拿在手里,用力拧干。大概是水溅在拖厢内的声音被老田听到了,老田马上停了车,冲出驾驶室朝他们破口大骂,说他俩要破坏他的车子,还诅咒他俩去死。男孩们憋住气不敢动。过了一会儿,听见砰的一声响,车子又启动了。“爹爹啊爹爹。”两人都在心里埋怨。兄弟俩都明白,如果这个凶恶的司机要他们去死,他们是不可能逃脱的,半夜里黑咕隆咚的,没有证人……
他们的车子到达皇城时,天刚麻麻亮。老田将农用车停在一扇铁门外,将两兄弟的行李扔在一间很像传达室的小房间里,马上就开着车离开了。
传达工是一位老奶奶,她生着一张胖胖的团团脸,很和蔼的面相。
她问铁扇登记入学了没有,铁扇回答说爹爹帮他们登记了,他还报了两个人的名字。
于是她去查花名册。查了半天,她摇着头对铁扇说:
“不,这里没有你们的名字。你们的爹爹没有帮你们登记。现在怎么办?”
两兄弟都发抖了。铁扇鼓起勇气,对老奶奶说:
“您帮我俩想个办法吧,不然我和我弟弟都得饿死。我们身上没有一分钱,现在也没有车送我们回去。如果我们走路回去的话,得走两天。两天不吃饭还不会饿死?”
“原来这样,”老奶奶说,“让我想想看。”
她在那张桌子旁坐下,用手支着她的胖脸,费力地思考起来。
铁扇和铁锤站在她身后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被拒绝。他们心里想的是:好马不吃回头草。他俩都是好马,既然已经到了城里,怎么还能回野鸭滩?
等了半个多小时,老奶奶打了个哈欠,说话了:
“这样吧,你们将行李暂时放在这里,这后面有一间堆房,我可以偷偷地给你们住。但你们一定要保证白天里不到传达室来。你们可以到城里去捡垃圾,离这里不远有个收购废品的地方,你们一定找得到。两人都听清楚了吗?”
“都听清楚了。谢谢奶奶。”铁锤和铁扇恭恭敬敬地齐声说道。
“真是好孩子。现在快走吧,万一校长来了,我这传达工就当不成了。”
两个人立刻往外走。走了一会儿,铁扇说,先要将收购废品的地方找到,然后再去捡垃圾。铁锤热情高涨地说:“对!”
他们在学校附近的那条街上来来回回地走,将每一家商铺门面都辨认了一番。时间一点点过去,他们还是找不到那个废品站。他们有些饿了,一看太阳就看出快到中午了,中饭还没着落。
“铁锤,我们还是去捡垃圾吧。如果能捡到一点吃的东西也不错。”铁扇提议道。
“对!我也不愿饿死,那太难受了,比断一条腿还难受。”
铁锤和铁扇来到了城市的中心。转悠了几圈之后,铁锤的眼前一亮,他看见一个饭馆的门外有一堆垃圾,垃圾里有好些个玻璃空酒瓶。铁锤捅了捅铁扇,铁扇也看到了。
两人慢慢地接近那堆垃圾后,看了看周围,确定了没人注意他们,就脱下外衣,将那些瓶子包在外衣里,每人包了五六个瓶子。
“该死的小偷!”从饭馆的大门里面响起了粗暴的咒骂声。
两兄弟看见那胖女人走出来,他们拔腿便跑,女人跟在后头紧追。女人虽胖,跑得也不慢,铁锤和铁扇更是拼了命地狂奔。直到跑出闹市区之后,他们才将那胖女人甩掉。铁扇想不通:这胖婆娘为什么将几个玻璃酒瓶看得这么要紧?两人讨论了一番,得出结论,认为城里人大概都是铁公鸡,一毛不拔。于是一股绝望的情绪向他们袭来,他们对自己的谋生能力没有把握了。这个时候他们已饿得背上出冷汗,那些瓶子也提不动了。路边有一家破破烂烂的、已经关门的铺面,门面上有块木牌,上面写着“小商品批发”。兄弟俩在门面下面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只觉得眼前黑黑的,好像快死了一样。铁锤甚至啜泣起来,令铁扇很心烦。
他们没料到那门面里一会儿就有了响动,似乎有人在里头劈柴。劈了几下,卷闸门居然开了,一个五大三粗的黑汉子站在门里。
“是来送废品的吗?拿进来!”他扯着嗓子喊道。
两人如梦初醒,立刻提起玻璃瓶往里走。
汉子给了他们一块五毛钱。铁锤用颤抖的手拿了钱走出来,他又流泪了,不过这一次是笑出来的眼泪。铁扇看见弟弟这样,就咕哝道:“傻瓜,傻瓜……”
他们找到一个卖烤红薯的摊子,一人吃了一个大红薯,一共才五毛钱。
现在肚子填饱了,废品收购站也找到了,两兄弟高兴起来。铁锤提出要去买一瓶汽水来喝,被铁扇严肃地拒绝了。铁扇看见一个小饭店门口有一个自来水龙头,就带领铁锤凑拢去,两人轮流狂饮了一阵。喝完水,两人像侦察兵一样溜到饭店的后厨,他们在那里发现了一大堆鸭毛,就像特意为他们安排好了似的,地上还乱扔了几只塑料袋。
两人立刻行动,将鸭毛塞进塑料袋,拎起来就跑。
他们一口气跑到小商品批发的门面那里,看见那汉子正坐在门口抽烟。
汉子翻了翻鸭毛,很嫌弃地将塑料袋甩到那一堆破烂上面。他给了五毛钱。
“才五毛钱?”铁扇问道,立刻脸红了。
“你还想要多少?你们想把我吃穷啊?”汉子厉声斥责道,像要打人一样。
铁锤吓得先出来了,接着铁扇也出来了。
“还算好。”铁扇边走边说,“玻璃瓶很值钱,难怪老板娘死命追我们。”
“是啊。今天的饭钱足够了。我们运气好。”铁锤也说。
中午的太阳很晒人,他们决定偷偷地去学校传达室观察一下,看能不能溜进堆房去休息一下。两人都认为老奶奶是个好人。
“铁扇,你可得将钱收好啊,城里贼很多。”铁锤忧虑地说。
“放心,收在我身上就跟放在保险柜里差不多。”铁扇拍了拍衣袋。
他们到达传达室时,发现老奶奶伏在桌子上熟睡,还打鼾呢。两人蹑手蹑脚地溜到后面的堆房那里,发现堆房的门没关。这间房子小得不像个房间,大约只有一点五平方米,好像原来是个厕所,现在已经将粪坑封死了。“我们没资格挑挑拣拣了。”铁扇说。
他们从外面捡来一些包装纸板,铺在水泥地上,又从传达室外面一个货架上拿来他们的行李,打开,从包里取出两个小小的枕头,一人一个垫在后脑勺下面,高高兴兴地躺下了。
两人都觉得奇怪:这两只枕头是母亲塞在他们的行李里面的。他们的行李只有几件换洗的衣服,一人一双鞋,一人一件旧棉衣,一人一条绒裤。可这枕头是怎么回事?这像真正的木棉枕头,料子也很高级,睡在上面特别舒服。难道妈妈预料到他们出了家门就会找不到床来睡,所以特地做了这么好的枕头给两人?“妈妈。”铁锤小声说。铁扇听出弟弟对于今天发生的事感到非常激动。他自己倒没有那么激动,只觉得重任在身。他摸了摸口袋,一块五毛钱还在。一会儿两人就微笑着进入了梦乡。
但他们没睡多久就被老奶奶吵醒了。她站在门口,一只手扶着门框。
“你们竟敢违反规定!”她气得跺脚,“我要丢工作了,气死我了!”
“奶奶,奶奶!您别生气,我们这就走。没人知道我们来过。”铁扇拉着她的手说。
“给我滚!滚得远远的,到半夜才允许回来,听见了吗?”
“听见了。”两人垂头丧气地说。
两人被老奶奶骂出了传达室,又一次在街上游荡。
铁锤仍然兴致很高,他说,城市原来是这个样啊,比镇上好玩多了。铁扇白了弟弟一眼,说,当然好玩,只是不要饿肚子。这句话又让两人有了紧迫感。他们的眼珠子溜个不停,恨不得有一双锐利的鹰眼。很快铁锤又有收获了,他的眼珠转得像贼一样灵活。
在电影院门口的垃圾箱里有一些汽水瓶。两人冲过去,脱下外衣,一人包了一大包。
还好,小商品批发那里还没关门。可是黑汉子只给他们三毛钱。
“三毛钱?”铁扇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
“你想发财啊?你这个坏蛋!”黑汉子喝道。
兄弟俩瑟瑟发抖了。
“第一次我给你一块五,你就以为每次都该给一块五?这是不道德的!滚!”
两人连忙跑出来。铁锤小声问:
“他好像要打人?”
“他其实是教育我们,可我们没听懂。唉。”铁扇唉声叹气。
“可为什么只给三毛钱呢?”铁锤不解地问。
“那你说该给多少?啊?”铁扇忽然发怒了,“不是你自己非要来的吗?谁请你来了?本来我是想自己一个人来的。”
“对不起,铁扇。我再也不埋怨了,埋怨是可耻的。你不会赶我回家吧?”
铁扇扑哧一笑。他指着路边卖烤玉米的摊子,对铁锤说晚餐一人吃一个玉米棒子,还说他们要节省用钱,练习挨饿,这样才有可能在城里站住脚。铁锤边听边点头。于是铁扇花三毛钱买了两个玉米棒子。两人啃得很起劲,因为实在是饿了。
不一会儿兄弟俩就看见老奶奶同一个半老的男子走过来了。
“铁扇,这是校长。”老奶奶介绍说,“你们两个都不在新生花名册上,不过刚才我为你们求了情,鹰校长已经同意你们成为这所大同学校的编外学生了。”
“谢谢奶奶,谢谢校长。”两人齐声道谢,将身体挺得笔直。
“你觉得传达室制度有没有必要改革?”鹰校长问老奶奶时双眼看着那盏路灯。
铁扇连忙扯了扯铁锤的袖子,两人溜进了铁匠铺。他们站在铺子里看铁匠打铁,看得津津有味。铁扇想起了他在书上见过的一个词语:千锤百炼。但是铁锤心里还是不踏实,他问哥哥,他们是否要去上课。铁扇回答说好像不必。不过他也说不准,要听老奶奶怎么说。
从铁匠铺出来,他们去了趟公厕,又跑到那个自来水龙头下猛喝了一顿自来水。现在两人走在大街上有种自满自足的感觉了,他们在乡下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天渐渐黑了,到处都是霓虹灯,两人都觉得自己身处仙境,浑身说不出的舒服。他们甚至都不想马上回传达室去睡觉了。铁锤终于忍不住,举起双臂大声喊了出来:
“我永远——”
他不知道接下去该喊什么,因为脑海里没词了。
“白痴!”铁扇低声骂道。
马路上有汽车开来开去,有些司机甚至探出上半身来向兄弟俩招手,似乎是欢迎他们来到这座城市。这些司机多么友善!他们在城里一直游荡到半夜。看不尽的美景,走不尽的宽敞的大马路。要不是肚子饿起来了,两人简直不想睡觉了。铁扇担心弟弟要买吃的,就提议先回去,明天再来游览。他说反正以后天天在这里,还怕没机会游览?
传达室后面的堆房是一个地狱般的地方,它的可怕之处体现在夜间。直到两人在那些包装纸板上躺下,打算闭眼享受美梦之际,不好的事才接踵而至。
首先是唯一的小窗户被撞开了,朦胧的月光里,一只狼的头部出现在窗口,它发出可怕的嚎叫。兄弟俩瑟瑟发抖,但他们没地方可躲,也不敢破门而出。狼离得那么近,他们可以闻到它身上的气味。它好像马上要扑过来,但又没有,只是一个劲冲他们叫。绝望中,铁扇首先恢复了思考能力。他想,莫非原先这家伙是住在堆房里的,而他们占据了它的巢穴?时间拖得越长,铁扇越感到是这么回事。终于他下了决心,抓住弟弟的手臂,打开门冲了出去。当他们跑到了外面那一块小小的空地上时,那只狼却消失了。再进到堆房里,它也没有出现。
“铁锤,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我被吓坏了,我以为我要死了。”
“会不会是幻觉?”
“有可能。”
他们重又躺下。因为太累,两人马上入睡了。可是没睡多久又被惊醒了。在两兄弟之间夹着一个第三者,而且这个人身上长着角质的刺,刺得他俩身上很痛。糟糕的是月亮隐进去了,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你是谁?”铁扇小声问他。“你的邻居啊,一起来城里打工的嘛。”那人也小声回答。“你身上怎么有刺?我背上被你戳得出血了。”“我从来就是这个样啊,以前在村里时你没仔细观察我。”
那人挪了挪,似乎想让开一点。可是地方那么小,铁扇感到一根长刺刺进了脖子下面一点的地方,于是发出了尖叫声。紧接着铁锤也大叫“救命”。他们听见那人口里说着“我走,我走”,然后他就打开门走掉了。黑暗中响起铁锤带哭的声音:
“哥哥,我胸口流血了,我会不会死啊?”
“胡说,你还能大声说话,还能哭,怎么会死?闭上眼睡吧,天都快亮了。”
尽管身上很痛,他俩决定不管不顾地睡下去,睡到学生来了为止。他们果然睡着了。梦里也很痛,两人都觉得那个身上长刺的家伙又回来了,挤在他们当中,刺穿了他们的身体。两个人都想喊,也许喊了,但没人听见。
因为没人来叫醒他们,他们就一直睡到了上午。起来后,铁扇要铁锤脱下上衣让他检查一下。铁锤就脱了衣,赤着上身站在铁扇面前。铁扇将弟弟转过来转过去,看了又看,却没有发现任何伤痕。那些角质的刺是怎么回事呢?
“可能那些刺长进我们的身体里面去了。”铁锤自作聪明地说。
铁扇听了一愣,然后点了点头说:“你说的这种情况还真有可能。”
“那夜里如果他再来,我们是不是不会感到痛了?”铁锤问。
“大概会感到更痛吧。”
铁锤觉得很沮丧。可是现在是白天,离夜里还有很长时间,想到这一点他又高兴起来了。他催铁扇一块去外面自来水龙头那里洗脸洗手。洗完手和脸,他们还梳了梳头。两人都在心里认为自己是好孩子,不是街上的小流氓。
他们经过传达室时,老奶奶将两兄弟看了又看,像有什么话要说。
“奶奶好!”两人问候道。
“我想起来了,校长允许你俩不用上课,可这并不等于你们白天就可以到处乱钻,什么工作都不用做。皇城是个容不得寄生虫的城市,每个人都得为城市服务。如果一个人光是为自己吃饱肚子忙乎,别的都不管,那他就还是寄生虫。听明白了吗?”她说话时目光炯炯。
两兄弟使劲地点头。老奶奶手一挥让他们出去。
铁扇仔细想了想老奶奶的话,对铁锤说:“我们还是得先吃饱肚子,再去为城市服务。”铁锤马上回应道:“我也正是这样想的。”
为了省钱,铁扇买了两个大馒头。他们走在路上一边啃馒头,眼珠子一边滴溜溜地乱转。铁锤很快就发现了情况。
铁锤看见司机老田在马路的另一边转悠。老田居然也在捡废品,他用一个网袋装下了不止一百个汽水瓶!铁锤啧啧地惊叹着,想不通他怎么这么有本事。
“田叔!田叔!”铁锤喊道。
兄弟俩跑到了马路的另一边。
“田叔,您在哪里捡到这么多,能不能告诉我们,让我们也……”铁锤哀求老田。
“你们这两个小流氓,你们要那么多废品干吗?我是要养家,你们啊,饿不死就行了。”
“田叔,我们的爹爹问起我们了吗?”铁锤又问他。
“没有。”老田干脆地说,“你们不是进城了吗?他干吗还要过问你们的事?城里是花花世界,应有尽有,好多人想来都来不了呢,我得回去了。”
老田提着那大大的一包汽水瓶走了。
“真丢人,你!”铁扇说。
“我哪里丢人了?”铁锤问。
“你去哀求他,可他对我们根本看不上眼!我们连汽水瓶都捡不到,到现在还只能算寄生虫。他一眼就看穿了我们是哪类人。”
“我该死!我该死!”铁锤后悔不迭。
他俩更加努力地到那些角落里去搜寻。在一栋楼的后面,他们发现了一大堆碎玻璃。是一扇窗户掉下来,玻璃全碎裂了。铁扇跑到附近的垃圾站,然后又跑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草袋。“我昨天藏在那里的。”他兴奋地说。两人连忙将玻璃塞进草袋里,抬着草袋往收购站走。
两人到达收购站时,看见老田也在里面。那黑汉子给了老田五元钱。铁锤看见这么多钱,眼珠都要鼓出来了。老田出门时还横了两兄弟一眼。
“是你们的老乡吧?这可是个有能耐的人。”黑汉子说。
他随便看了一眼草袋里的玻璃,给了八毛钱。然后他想了想,又加了两毛。
得了一元钱,两人心里平衡一点了,立刻去买吃的。饮食店外面的宝笼柜里那么多好吃的!铁锤看得直咽口水。“得了得了。”铁扇拖开弟弟,走到另一边的小摊上,说,“买两个大粽子。”铁锤笑逐颜开。
两个粽子花掉一元钱。很好吃,两人都吃饱了。他们走进街心花园坐了下来。铁扇对铁锤说,旧鞋子和旧衣物都可以作为废品卖钱,而且比他们捡的这些废品值钱。他估计大同学校里的寄宿生有这类东西,因为一般来说,在城里读书的小孩家里都是比较有钱的,不会像他俩一样只有两套衣服、两双鞋。他听说很多学生一个月就要穿坏一双鞋。如果能钻入学生宿舍,他俩就可以挣不少钱。虽然校工也会要那些旧东西,但学生那么多,一定有空子可钻的。铁锤听得入了迷,心里痒痒的,恨不得马上钻进学校去搜那些旧东西。可两人都知道,老奶奶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她绝不会放他们进去。如果他们违反校规,她一定会报告校长。她一报告了校长,那间堆房就不能住了。
“铁锤,我问你,你能吃苦吗?”铁扇看着铁锤的眼睛问道。
“当然能。可是你别这样看我,我害怕。”
铁锤突然往后一仰,从凳子上滑下去,坐在了地上。不,他不是坐在地上,他是坐在一大堆橘子皮上面了。“天哪,你交好运了!”铁扇惊呼。那么多橘子皮,可以卖不少钱!
他立刻脱下外衣,叫铁锤将橘子皮放进来。“橘子皮可以治咳嗽,值钱。”他说。
他们又回到小商品批发那里。汉子二话不说就给了他们两元钱。
“你们要开始耍阴谋了吧?”汉子皮笑肉不笑地说,“很少有人安心干这一行,干着干着就要耍阴谋了。你们得向田司机好好学习。”
“我们很喜欢我们的工作,我们像田叔一样喜欢干这一行。”铁扇严肃地说。
“是吗?真看不出来。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汉子哈哈大笑。
兄弟俩高兴得在街边一跳一跳地走,齐声喊了一句:“我们很快就不是寄生虫了!”
铁扇忽然站住了,眼睛发直。“铁锤,”他小声说,“前面那个人是大同学校的学生。他姓胡,是从我们乡下来的。”
铁锤立刻跑到男孩面前去了。
“胡哥,我们是你的老乡啊。”他殷勤地说。
“老乡?”那学生翻了翻眼,“我不记得有你们这样的老乡。你们是想让我带你们进学校吧?这可是有风险的。要是被校长发现你们就会被关黑屋,关到饿死为止。前不久还饿死一个人。”
“我们不怕关黑屋。”两兄弟齐声说。
“哼,”那学生冷笑一声,“那就跟我来吧。”
铁扇和铁锤现在是在黑屋里面了。不过不是校长将他们关进来的,而是这名姓胡的学生自己亲手将他们锁在这个地下室的。他们根本就没有见到校长。两人都觉得诧异:怎么忽然就被一个同龄的小孩关起来了?他们记得自己跟在那学生的后头,沿着护城河默默地走了很大一圈路。学生似乎是不屑于同他们说话,兄弟俩也很谨慎,不敢问他任何问题。铁锤还记得当他抬头望向夜空时,城垛上有一颗大星星在阴恻恻地发光。他们终于绕回学校,站在大门那里了。这时已经是深夜,两兄弟感到累得说不出话了。
姓胡的学生竟然从裤袋里掏出钥匙,将那扇大铁门打开了。“快!快!我等下还得工作呢!”他不耐烦地催促道。于是两人紧跟姓胡的学生走进了校园。
围着那栋楼转了两圈之后,姓胡的学生说值班的人已经走了,他们必须爬窗子进去。他用拳头捅开了一楼的一扇窗户,然后蹲下身来,让铁扇踩着他的肩膀爬进去。铁锤听见哥哥砰的一声落到了室内。学生又命令铁锤也照样爬进去。铁锤从窗户那里摔下去,差点晕过去了。他记得自己说了一句:“这下可要死了。”
但他俩都没死,一会儿就听见姓胡的学生在对面说话了。
“我带你们去房里休息一下,明天你们同我一块工作。我自己是不能休息的,不论白天夜里都不行。校长的口号是‘工作到死!’”
两人跟在姓胡的学生后面摸索着下楼梯,到了下面那一层,姓胡的学生将他俩用力推到一间房里,然后锁上了房门。原来这就是被关黑屋,他们直到这一刻才明白过来。
“他要饿死我们啊!”铁锤喊出了声。
“不要乱喊,保存体力。”铁扇低声说。
铁扇开始顺着墙一边走一边摸索,他想用这方法弄清这间地下室是什么形状,有多大。但他被吓了一跳,因为他估计自己已经走了几百米了,却还是没碰到一个拐角。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不是房间,而是什么别的地方?铁扇有点紧张了,他小声呼唤铁锤,但铁锤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那地方仿佛是一片荒野。他再呼唤时,铁锤就不回答了。
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他的参照物只有这堵墙,然后就是空虚。于是他转身往回走,想回到铁锤身边。这次他走得更远,大约一千米都不止,而且他走一阵又呼唤几声铁锤。他的举动没有产生什么效果,还是这堵无穷无尽的墙,铁锤也不知上哪儿去了。铁扇停下来想休息一下,这时他便想起了姓胡的学生。姓胡的学生说,他是不能休息的,因为校长不会允许。那么他铁扇,是不是可以休息?回想起这两天夜里的事,他好像有点明白了,这就是他自己也不能休息。他和铁锤虽然只是编外学生,可也是归校长领导的啊。或许沿着这堵无穷无尽的墙摸索向前就是他的工作,或许他应该拿出“工作到死”的气魄来才对。这样一想,墙就变得有点亲切了,他甚至感到了墙面在微微抖动。他一点睡意都没有了,也不觉得难受。也许前一天夜里他和铁锤老感到被刺刺穿了身体,是因为他们老贪睡吧。看来人是没有必要休息的,校长的话很有道理。那位身上长刺的人说不定也是校长派来监视他和铁锤的。铁扇一边走一边想这些事,越想越兴奋。后来他甚至猜想,也许校长是爹爹年轻时的好朋友,也许他受了爹爹之托,暗暗观察了他和铁锤两天,现在就用这个办法来考验他们俩了。啊,校长,啊,爹爹,多么温暖的诡计啊!铁扇开始学羊叫。在乡下,他一高兴起来就会学羊叫,他的声音可以以假乱真呢。
“你这家伙,精力很不错嘛。”
是姓胡的学生在说话,一股暖流冲击着铁扇的胸膛。
“小胡,你在哪里?”铁扇问道。
“离你很远。校园里一到夜里都各人忙各人的,谁也找不到谁。”
他的声音远去了。铁扇又喊了几声铁锤,回应他的只有空洞的回声,就好像他是在一个空房间里喊叫一样。可这里并不是空房间,他记起了这件事。刚才他学羊叫,姓胡的学生似乎很赞成,现在他该做点什么呢?做什么才称得上“工作”呢?也许他该继续摸着墙走,不论往哪边走。也只能这样了,因为没有别的事可做。
又走了几百米,这种感觉还不错,只要一挪步,就像有股惯性的力在推动他。然而他走到尽头了,因为墙忽然断了,前面是空的。没有墙,他就不敢向前迈步了。他转过身往回走,又走了几百米,在途中他甚至想起了乡下屋门口的石榴树。当他正要停下来休息时,那墙又断了,他觉得自己处在危险之中,于是又掉头转向。这回他没走多久,只走了几十步就坐下来休息了。一边休息,他的右手还一边扶着墙,怕墙忽然就消失了。休息了一会儿,又想起了工作的事,可又怕只要一走,墙一会儿就会断。正在他拿不定主意之际,天忽然亮了。铁扇发现自己坐在校园的操场上,小胡正笑眯眯地朝他走来。
“多么美好的夜晚啊!”他对铁扇说道。
铁扇翻着眼回忆了一下,回应道:“的确不错。”
“你现在要去找你弟弟吗?他的工作比你的轻松,但他藏起来了。”
“我这就去找他。他为什么要藏起来?”铁扇问道。
“因为他的工作就是让他自己消失。不过我知道他已经出来了。”
铁扇问小胡为什么校园里见不到一个人,小胡回答说因为大家都工作了一夜,累了,去宿舍里休息了。跟着小胡走了一会儿,铁扇很快见到了弟弟。弟弟站在那条小路上,茫然地伸长了脖子看着他们走近。
“铁锤!”铁扇叫道。
铁扇跑过去搂着铁锤,但铁锤没什么反应,好像不太认识他了似的。
小胡在旁边做鬼脸,一会儿就溜掉了。
“铁锤,你经受住了考验!”铁扇冲动地说。
“我还需要一块大抹布。”铁锤机械地说。
铁扇忽然记起了小胡的话,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他告诉铁锤说,传达室里有抹布,现在他们一块去拿。“好。”铁锤顺从地说。
兄弟俩回到了传达室。
铁扇去房子外面的架子上取抹布时,老奶奶跟了出来。她说:
“铁锤现在决心很大,他要将他的过去抹得干干净净,看不见一点影子。”
两人回到堆房之后,铁锤也不坐下休息,就站在那里发呆。铁扇有点担心,就问弟弟这块抹布够不够结实,他是要用它来擦什么东西。
“擦玻璃。”铁锤简短地说。
铁扇笑起来,说:
“原来是擦玻璃窗。很简单嘛。”
“不简单。我得不停地擦,只要一停下来,马上就出现魔鬼。”
“啊,你的工作很有趣嘛。为什么你有点紧张?”
“我正在学习自食其力。”铁锤说话时脸上没有表情。
铁扇觉得从弟弟口中问不出什么,就独自躺下了。大概他实在太累了,所以很快就进入了梦乡。白天里睡觉很顺利,没有谁来迫害他,他一直睡到下午才醒,饭也没吃。
铁扇起来时,铁锤站在门口。看来铁锤根本没睡。
“你不累吗?”铁扇吃惊地问。
“我感觉不到累。我在那里擦玻璃的时候——那窗户很大——总是看见村里那几个熟人,可他们一闪就不见了。玻璃得不停地擦,对吧?”
“对。要是我在那里帮你的忙就好了。”
“不,没人帮得了忙。是我自己有问题。”
铁扇心里想,铁锤真的长大了啊。现在连他这个做哥哥的也猜不出他想些什么了。
他俩站在堆房门口时,老奶奶从传达室那里探出头来,大声说:
“铁扇,你看看铁锤这个样子,就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干。他是等着天上掉馅饼下来吗?呸,我们这里不需要寄生虫!校长昨天对我说,你们没入花名册,干不了就回家!铁锤,我问你:愿不愿意回家?”
铁锤用力摇头。
“校长要你去挖防空洞,供应一餐晚饭,你去不去?”老奶奶又问。
铁锤连忙用力点头。于是老奶奶就领着他,用钥匙开了铁门,将他一个人放进去了。铁扇看见铁锤一进学校大门就飞跑起来,好像谁在后面追他一样。铁扇站在门外嘀咕:“我弟弟为了什么事这么着急?”
“他是担心你抢了他的功去呢!因为这是校长交给他一个人的任务。”老奶奶哈哈大笑起来。
“校长怎么不交给我任务啊?”铁扇郁闷地问。
“铁锤更有灵性。你就等机会吧。”
铁扇出了门,继续去捡废品。他一边走一边还在想校长对他的态度。因为注意力不集中,他就走到一条陌生的小街里头去了。那条街的店铺全是花圈店,做办丧事用的花圈,还有死人穿的寿衣。铁扇站在店外看一个年轻人做花圈,不知不觉就被吸引了。
“很美,对吧?”那人冲他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太好看了!要是我死了,有人送我这种花圈……”铁扇不知怎么胡言乱语起来。
“你是个有心计的人。”小伙子说着就站起来,要同铁扇握手。他说他姓蛊。
铁扇感到小伙子的手像竹片一样硬,夹得他的手生疼。
“我听你说话就知道你适合干我们这一行。你愿意加入我们吗?”蛊说。
“做花圈吗?”
“我们需要送货的工人。这里饭是吃得饱的,还有工资。”
“太好了!”铁扇高声说道,他激动得脸都红了。他告诉蛊他的名字叫铁扇。
蛊带领他到门面房后面的仓库那里去看。仓库里堆满了花圈和寿衣,还有寿鞋。有一辆平板拖车停在门口。蛊告诉铁扇说,所有的客户都在皇城,店里之所以用平板拖车送货,是为了对死者表示尊敬,这是皇城一直保留下来的风俗。
“我马上开始工作吧。”铁扇迫不及待地说。
蛊从仓库里拿出十几个花圈、两套寿衣,将这些东西绑在车上。两名客户一家在城西,一家在城南。地址写在一张纸上。铁扇将它收进了上衣口袋。
“我不太熟悉城里的路,这活有时间限制吗?”铁扇问。
“没有。我们的活都是良心活,凭良心干活。”蛊笑嘻嘻地说,“你先送城南这一家,到了马路上往右边走,逢十字路口就问路,问好了再决定怎么走。”
“你能帮我画个路线图吗?”
“不,我不能画。在皇城,所有的路线都是不确定的。”
“我不太明白——”铁扇困惑地说,“你写的地址是准确的吧?”
“你到底是干还是不干?”蛊突然脸一沉,“不干我就另外找人!”
“干!当然干!”铁扇连忙说。
他拖起板车上街了。街上车水马龙,他闷着头往前走,幸亏车上的东西很轻,几乎等于拖空车。
很快他就到了十字路口。他停下车,拿着写了地址的字条去问一位老头。
“盘龙巷?你往这条街走走看,不行的话再退回来,一直往前。”老头说。
铁扇心里很纳闷,怎么会这样?“走走看,不行的话再退回来”,这是什么意思?看来蛊说的是实情啊。他不放心,又去问一位中年妇女。中年妇女也说了同样的话。
铁扇只好朝那条街走去。那条街似乎很长,而他又不能确定“走走看”究竟是走多远。过了十几分钟,铁扇忍不住又去询问一名学生。
“盘龙巷?还早得很!你还得往前。”学生说。
“你去盘龙巷找谁?”学生又问。
“找姓余的那家,给他们送花圈,还有寿衣。”
“那就是我家!”学生拍了拍手,“我父亲昨天去世了。”
“对不起。小余,你一定很痛苦吧?”铁扇感到有点难堪。
“不,不痛苦。我父亲早就把自己的事安排好了,花圈、寿衣都是他定制的——多么漂亮!”
“真是一位伟大的父亲!”
“他的确了不起。来,往左拐,你已经到了。进来喝杯茶吧。”
交完货,铁扇就被安排在灵堂旁边的桌旁坐下了。他现在感到无比轻松。他向前望去,看见棺材里面还是空的,死者还得沐浴,换衣服,然后放进棺材。
“你们的花圈店是皇城最好的,我常听到父亲夸你们。”学生说。
他递给铁扇一杯香喷喷的茶。铁扇无比感动,他来皇城后还没喝过茶呢。
学生又问铁扇喜不喜欢皇城,铁扇说太喜欢了。他又问铁扇家乡在哪里,还打算回家吗?铁扇说不打算回家乡了。他还问了些别的。学生说他的名字叫玉,是爹爹取的名。一会儿工夫,铁扇觉得自己同玉已经是好朋友了。他回想今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简直心花怒放!
“你以后常来我家吧,我以后也要常去你和你弟弟住的地方。你获得了我的信任,因为你把爹爹的花圈做得这么漂亮,每一朵小花都像活的小鸟儿一样。”玉由衷地说。
“可是花圈并不是我做的。听你这么一说,我打算今后一定要学习做花圈。”
“你会很快学会的。我爹爹在世时说过,他最喜欢的就是勤学好问的人,我觉得你就是这种人。我还要到你们店里去看你。你们店给皇城的很多人家带来了好心情。我说这话是认真的。服丧的人家同样可以有好心情,对吧?”
铁扇看看时间不早了,就站起来,他还要去第二家送货呢。他俩依依不舍地告别。
“到了马路上你就往左走,逢十字路口便问路。”玉说,“你可别忘了我啊,铁扇!现在我要到爹爹那儿去了,他等得不耐烦了。”
铁扇拖着板车来到街上。他感到自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从头到脚都在发光!“这就是友谊的影响啊。”他在心里默默地说,并且觉得他和弟弟正在融入这个城市。多好啊!他决心今后一有空就去蛊那里,努力学习做花圈,直到做得像蛊一样好。
“大爷,茉莉街怎么走?”
“你往这条路走试试看,不行的话就退回来,再问别人。”
“谢谢大爷。”
铁扇开始小跑,像鱼儿在水中游一样。他跑呀跑,收不住脚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收不住脚。难道他中了魔?终于跑到了另一个十字路口,一名警察拦住了他。
“你违反交通规则了。不过你的店是名店,就不罚你了。你要去哪里?”
“茉莉街。”
“哈,你已经到了。往左拐,第二个路口,第一栋房。”
铁扇欢欢喜喜地将车拉到了那栋房子的前面。
从大门那里立刻跑出来四名少年——两男两女。看来他们一直站在落地窗后面等他。
“爷爷的衣服来了!啊,真好看!您多么年轻,请进来吧。”高个子少年说。
铁扇激动得面红耳赤。
他们付清了货款,围着铁扇坐在桌边,请他喝茶吃点心。
“瞧他的手指头多么灵活,真了不起!”女孩悄悄地说。
铁扇听到了她的话,脸红得更厉害了。
“我们可以去您的店里学习做纸花吗?”高个子少年问。
“也许……也许可以。可……可是,我得问我的师傅。”铁扇结结巴巴地回答。
他们四个人都在说,一定要去店里找铁扇。铁扇连忙说自己不会做花圈,只是打算学习做,还没开始呢。“我很笨。”他羞怯地说。
然后铁扇就回到了花圈店,向蛊交了账。蛊给了铁扇三元钱,说是工资,又让铁扇同他一块去屋后的厨房里吃饭。
“铁扇,你喜欢你的工作吗?”蛊边吃边说。
“我热爱我的工作。”铁扇立刻回答,“这个工作真是……真是妙极了!”
“嗯,看来我没看错人。干我们这一行需要热心肠。”蛊眉开眼笑。
“我可以向你学习做花圈吗?我的意思是,白天里我去送货,到晚上,我就来店里,向你学习做花圈的技术,可以吗?”铁扇说完后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当然可以,你天生是干这一行的,你会成为我们店里的全能!”
铁扇听了之后一颗心在胸膛里怦怦地跳个不停。
吃完饭他就回到了传达室后面的堆房里。过了一会儿铁锤也回来了。铁扇看见铁锤满面红光,便猜到了弟弟的成功。
“谁会料到我们能梦想成真?”他俩反复地说这句话。
“我们这个休息日就去买一张床来!”铁扇宣布。
老奶奶出现了,她站在门口,笑得合不拢嘴。笑完之后她说:
“你们这两个坏蛋,很快就会成为皇城的模范市民。”
夜深了,两兄弟睡不着,站在门外的小块空地上看天。天上没有月亮,却有一颗大星星特别亮,星星正虎视眈眈地朝他俩瞪眼。
“那是爹爹。”铁锤小声说。
“嗯,我看也像。”铁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