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破•另一侧的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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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孩子(五)①

“是的,没错。他姓陈,住在五楼。他老婆可是个来事的人。”物业值班员伸长脖子盯着显示器,捏住眼镜说道。

暂停的监控画面里,一个肥胖的男人正边走边拆开一包香烟。

“对对,今天早上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女人就是他老婆。”年轻的保安在一旁附和。

那这位就是501室的男主人了,项义心想。

说起来,今天已经是第三次来青岚园的监控室了。第一次是让物业经理联系许安正回来开门,恰好遇到正通过监控寻找杨莫的陶芳和501室的女人。第二次是为了确认许安正的行踪,连现场勘查都错过了。而现在是要找的——按张叶的说法——是曾在三零二室出现过的“另一个人”。

项义重新点击播放按钮。肥胖男人点上烟后恢复步伐,慢条斯理地经过二单元入口,朝一单元的方向走去。当然,一单元的入口远在监控画面之外。就连二单元的楼道口,也是因为靠近车行环道才能沾光纳入广角摄像头的范围。

多装一个摄像头对着一单元又能怎么样呢?项义不禁懊恼起来。全城“天网”的年代,一个小区却因为经费问题在安全设施的配备上捉襟见肘,老百姓的生活区域才应该是关注的重点,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带走杨莫的人一定知道青岚园的监控漏洞,才能搞出那么复杂的名堂。

一单元靠近围墙,二单元紧挨车行环道。正常情况下,一单元的住户出入小区需要经过二单元,会被这个摄像头拍到。但若有心回避,可以从别处沿着围墙绕出去。

“这个人呢?”画面上出现另一个行人时,项义再次暂停。

“这个嘛……也是十七号楼的业主,至于住哪一户,我就不清楚了。我们不可能整天跟在业主屁股后头,你说是哇。”物业值班员回答。

项义只当没听见,拿起笔在本子上做了个记录,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

根据物业提供的资料显示,十七号楼一单元共有三十一名住户。张叶交给他的任务,是把这三十一张脸记下来,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发现第三十二个人。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中五百万那。项义觉得这两句话没什么区别。他确认过可选日期范围,这里的监控录像居然能保存一年之久,心下更是叫苦不迭。

不过,张叶的推理并非天马行空。项义逐渐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一直试图找出许安正带走杨莫的时机或方法,这个思路本身存在着矛盾。

对许安正形成明确的怀疑,源于他接到物业经理的电话后的迟疑。也就是说,即便许安正是罪魁祸首,在他介入案件时,杨莫已然失踪。这样一来,许安正的行动只能解释为“补救”,而捅出篓子的是别人。

张叶想必一开始就思路明确,才会调查许恩怀。女儿是父亲的帮手,这也很有可能,可惜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于是“另一个人”便在她脑袋里呼之欲出。

然而,项义刚才穿过抵达监控室的走廊时,无意间看到了贴在物业办公室外墙上的小区户型图。他驻足细看,原本因为置身其中难以察觉的事实在平面图下变得显而易见。张叶关于“另一人”的推测或许站不住脚。

外面传来汽车引擎声,年轻的保安听到动静迎了出去。稍后张叶推门而入,朝项义投来疑问的眼神。项义耸耸肩示意没有进展。物业值班员朝张叶微笑致意,见她头也不抬,自觉没趣地回办公室去了。

“怎么样?见到了吗?”项义问。

张叶坐进一旁的转椅中,顺势转了半圈,这才点了点头。

现在刚过十一点,她去拜访许恩怀的母亲大约花了一个半小时,刨去路上的时间,应该没有聊多久。

“你看,人家好好的住在那儿吧?”

张叶低着头给项义一个白眼。

“问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吗?”

“没有。离婚之后她就没有联系过许安正,连女儿都没见过面。”

“好像积怨很深啊。”

“不是,和平分手。她走的时候没要财产,许安正私下打了一大笔钱给她。她再婚之后又把钱还回去了。”

“这么客套啊。那当初为啥分手?”

“谁知道呢。选择不一样吧,很多女人结婚生子之后才慢慢认识自己。”

“是嘛,女人决绝起来,也真是狠心啊。再怎么说,孩子是自己的,怎么一点都不心疼。”

许恩怀的母亲三年前与许安正离婚,同时辞去一家私企的助理工作。两年后成为了一名旅行摄影师,目前和现任丈夫生活在城东的某高档住宅,没有孩子。

“旅行摄影师啊……”项义一时感慨,良久没有闭合张大的嘴巴。那也是令人羡慕的工作,或许都算不上工作,却能养家糊口。

张叶试着从她口中了解许安正的过往。有犯罪细胞的人通常很早就能看出一些端倪,询问曾经的枕边人是上佳的选择。但对方似乎不愿提起往事,并不是刻意讳莫如深,而是真切地为此感到疲倦。对于杨莫失踪一事,她无法给出任何见解。

总得来说,张叶白跑了一趟。

“我说……”项义打了个哈切,“302室到底有没有另外一个人,明天也差不多知道了吧。小沈那边应该会有结果,我们这么耗着效率实在太低了。”

单独抹去一个人的指纹是很难做到的,除非这个人的活动被限定在一个狭小而独有的空间内。许安正哪怕心中有鬼,也没有抹去杨莫的指纹,就是怕弄巧成拙。

“可是,一旦想象杨莫现在的情况,我今晚怎么也不可能睡着了。”张叶把脑袋枕在低矮椅背上,仰面望着天花板,“我只是觉得,只要我不停下来,就能离那孩子更近一点。”

项义深深叹了口气,无言以对。隔了一阵,摸出手机凑到张叶跟前。

“张姐,你看看这个。我在外面走廊里拍的。”

“户型图?”

“对,这张跟302室的格局一样。”

“你想说什么?”

“我刚才在这张图上想象一遍杨莫在失踪前的行动轨迹。按你的说法,杨莫在餐厅北窗观察楼下的情况时,听到许恩怀的房间有声响,于是走到房门前想打开看看,结果门没有打开,却被里面的动静吓的躲到了许安正的衣柜里。可是你看,许恩怀的房门就在玄关旁,而许安正的卧室在最里面,中间还隔着客厅,杨莫为什么不直接从大门出去呢?当时的情况应该非同小可,赶紧出门找爸妈才对啊。”见张叶无动于衷,项义挠了挠腮边新生的胡茬,“难道说,他想去那家民宿的意愿那么强烈,死活要等许恩怀回来?”

张叶低垂眼睑悠悠地说道:“这个孩子,你我都没有见过,他会怎么选择,不知道。嗯,你说的很有道理。我太想当然了。”

项义不禁哑然,他有些后悔说出刚才那番话。

“你……是不是累了?累了就睡会儿吧,监控我来看就好了。这儿空气不太好,要不去物业办公室?”

“就这样吧。”张叶合拢衣襟。

项义把空调调高两度,回到显示器前继续刚才的工作。他给自己定了个目标,往前看一周,差不多也该天亮了。倒时如何行动全凭所里差遣。

入职两年来,破不了的案也经历过不少,小到偷鸡摸狗,大到蓄意杀人,可像现在这样看似近在咫尺实则遥不可及的无奈还真让人不是滋味。

时间慢慢流逝,外面传达室里忽然响起了对话声。项义抬头看钟,十一点五十一分,马上迎来第二天了,多半是另一位保安前来换班。两人嗡嗡地交谈了几句,想必是在讨论警察上门办案的事情。

不一会儿走进来一位年岁较长的保安,两鬓雪白,与黑发界线分明,老远望去以为带着一对翻毛耳罩。

“哟,这么晚还在忙啊。”他递过一根烟,瞥了眼显示器。

“没办法。”项义摆摆手示意不抽烟。

“干这行真不容易,听说有孩子走丢了。”

“嗯,头大呀。”项义抹了把脸。

“爹妈非急死不可,唉?是在这里走丢的吗?”保安用夹烟的手指着监控画面。

项义实在不愿多做解释,闷闷地“嗯”了一声。

保安站在斜后方,没有离开的意思,唇齿间丝丝作响,就吸烟而言,发出的声音也太大了。项义浑身不自在,一边用力掏耳朵,一边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

“那辛苦了。”对方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迈开脚步往门口走去。

“等一下。”张叶直起身,像用枪瞄准目标一般指着显示器,“在这里走丢有什么问题?”

“哦,不是不是。”保安驻足,笑得很尴尬,“前几天有人丢了钱包,正好也是在这个地方,我只是觉得巧了。”

张叶站起来走到保安跟前,仿佛问题写在对方脸上,走近了才能看清似的。

“谁丢了钱包,哪一天?”

“大概、三天前吧。”保安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是个小姑娘——不,也不小了——是这里的业主,不过最近搬走了。她男朋友在小区里丢了钱包,两个人一起过来看监控。”

“你确定是这个位置?”

“那当然,我每天要在小区里转上好几圈,要到每栋楼下打卡的。”保安拍了拍胸口的牌子,又指着显示说,“一看就知道,这是十七号楼没错吧。”

“结果呢?找到钱包了吗?”

“没有。从早上看到下午三点,结果还是没找到,估计钱包里有什么重……”

“早上到下午三点一直在看这个画面吗?”张叶提高嗓音。

“反正我过来打了几次招呼,只看到这个画面。”

“她叫什么名字?住几栋几号?”

“这个……”保安弯曲手指不断在太阳穴附近敲击,随即陪出笑脸,“只要从这道门过,我就知道是不是这里的人,但进了门之后往哪儿去,我可一下子说不上来。你等一下。”

他说着小步跑出监控室,稍后从走廊里传来他和物业值班员的对话声,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共同描述了那名女子的几个特征。年轻美貌,身材高挑,栗色长发,迷你肩包,很可能独居,并于大约半年前搬出青岚园。

“对对对,就是她,她原来住哪一栋来着?”

“……不知道。”

项义重重地咂了下嘴,回头看张叶。她细眉紧促,眼中已然重新绽放出光芒。

消失的孩子(五)②

楼下的路灯泛出微弱的荧光,几乎只能照亮路灯本身。一片枯叶飘落下来,卡在引擎盖和前挡玻璃之间。许久以来这是周遭唯一的变化,杨远觉得自己需要感受一些变化,于是便期待第二片落下的叶子。

这辆美国产的轿车只比杨莫小半个月,里程数还很少,但车况不容乐观。发动机声音很响,深踩油门会导致车身左右摇晃,还有中控灯闪烁等诸多电气故障。陶芳一直期盼着换车的那一天。杨远想象自己收了钱,把车停在二手市场,走出门口时回望的情景,大概会留下眼泪吧。车不再属于他了,承载在车里的回忆也将无从寄托。

初次驾车上街是设宴满月酒的那一天。杨远双手紧握方向盘,一顿一挫地跟着如织的车流。陶芳坐在副驾驶,一手抱着熟睡的杨莫,一手指指点点。现在想来着实后怕。

十年后的今天,杨远断然不敢再做如此冒险的事了。再有十年,小莫该离家上大学了。他多半会长得比自己高,长出胡子和喉结,像个大男人那样说话。这番光景在杨远脑海中有好几个版本,无论哪一个都显得很可笑。

如果那一天不会到来,十年后——不,一年后,一个月后,一星期后都会变得毫无意义,我的生命将永远停留在今天。

杨远认为自己应该感到困乏,如果能睡上一觉,说不定醒来时警察已经带来找到杨莫的消息。但现在的疲倦脱离了困乏单独存在,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却毫无睡意。

三楼卧室的窗户倏忽变暗,许安正熄灯了。现在是11点38分,恩怀在半小时前睡下。在此之前,父女两人有过怎样的对话呢?杨远有些后悔刚才情绪失控。是的,这于事无补。

之后没过多久,陆警官打来电话说明调查进展。

302室完整的痕迹鉴定报告要明天才能出来,目前仅能确定杨莫进入过室内,无法判断其行动意图;九户邻居的个人资料都已汇集完成,并未发现犯罪记录或债务危机;当时停在小区监控盲区内的车辆信息仍在调查;城区和乡镇的寻访工作还在持续,天一亮会启用无人机;届时消防大队会配合搜索附近河道、工地及其他一些事故易发区域……

“找回孩子我们责无旁贷,就算没有领导督促,我们也丝毫不会松懈,您请放心。”

看来是陶芳舅舅的人际关系起了作用,陆警官虽然这么说,口吻相比上午还是柔和了许多。他特意打电话来,像做汇报一样说了一通对家属没有帮助的话,也是迫于压力吧。对杨远来说,没有这通电话或许还不至于想这么多。

亲属们得知小莫进入302室的确凿事实后,并没有显得多惊讶。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已听陶芳讲过。姑妈和舅妈毫不掩饰对恩怀的嫌恶之情。

“你们也真是……她硬生生把小莫带坏了啊,这种没人管教的小孩要离远点,怎么像过日子一样帮别人养孩子呢?”

杨远独自坐在餐厅角落听到这番话,只觉得无所适从。

每次见到杨远一家,长辈们总会感慨时代变迁,现今年轻人的生活以工作为轴心,孩子念书也比从前更为辛苦,诸如此类。他们以自己子女家庭为参考发出由衷的感慨,但别人家的状况究竟如何,其实一无所知。

家庭和家庭之间的区别,不比人与人的区别更少。杨远深以为然。

这个世界是由一个个壳套起来的。家庭是一个壳,这个壳里的每个人还有一层壳。无论多亲密,亲密相连的部分只是小小的一块区域,说到底人还是独立的个体。即便突破重重壁垒彼此交心,也只限于短暂的时光。就连小莫,不也套着一层壳吗?

杨远推开车门,犹豫片刻又把门关上了。现在除了守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万一许安正真的有鬼,错过了逮到他半夜外出的机会,会后悔一辈子的。杨远抽出纸巾,不断擦拭着起雾的前档玻璃。

临近十二点,陶芳打来电话。手机铃声在封闭的车内震得鼓膜发颤。

“你还在楼下吗?刚才接到一个电话,我觉得有点奇怪。”

“什么电话?”杨远坐直身体。

“有个女人说捡到一个学生证,问我是不是小莫的。”

杨远心中一凛,但马上意识到小莫的学生证一直放在家里。

“为什么她会打来电话?他看到那条新闻了?”

“对。他说学生证上的名字看不清,就问我住址。我说了,她说跟学生证对不上。”陶芳的鼻音很重。

“然后呢?奇怪在哪儿?”

“她说了很多安慰的话,然后开始问我小莫失踪的具体情况,还问他去的邻居家是哪一户。”

当时邻居家里有没有人?孩子如何进入邻居家?有没有看到孩子从邻居家里出来?电话的后半程,女人关注的焦点完全转移了。

对方的问题循序渐进,陶芳如实陈述,她一时心乱如麻,放下电话良久才隐隐感到异常。

的确不对劲。会不会是另一个媒体的记者,怕家属不堪其扰不愿接受采访,才编造捡到学生证的谎言呢?证上的名字看不清,字体更小的住址却可以,哪有这种事。

杨远快步上楼回家,亲属们正围在一起讨论刚才的电话。

“再打回去问问吧。”姑父说。

“等等。”姑妈伸出手掌朝下,“问什么呢?先想想好,如果这个女人真有啥问题,直接问搞不好会……”

“会什么呀?”姑父急了。

“会让小莫的处境更危险。”

姑妈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假设对方是绑匪,会因为家属洞悉自己的意图而改变原来的计划。但原来的计划是什么呢?到现在才打这个电话,说的内容又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

“或者委婉一点,先要求见个面怎么样?”舅舅提议。

“还是先报警吧。”

“我们这儿那几个警察不一定灵光。”

杨远走到茶几旁拿起陶芳的手机查看通话记录。“是个座机号码?”

“是嘛。”舅舅凑过来,“那就有办法查到地址。”

杨远不再犹豫,直接拨通了那个号码。

“喂——”

杨远愣住了,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刚才……有人打过电话吗?”

“有的,走了。”

“走了?”

“开车走了。我这儿是公用电话,嗯。”对方好像要挂电话。

“等一下,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子?”

“这我哪儿说得清啊?二十七八岁吧,也可能三十岁,不知道。”

“车牌号看到了吗?”

“停得老远咧,黑灯瞎火的。”

“就她一个人吗?有没有带着一个小男孩?”

“没有小男孩,大男人倒是有一个。”

“车里呢,车里有没有孩子?”

“哎呀,我都说了看不清啊,我大半夜的做个生意也不容易,你就饶了我吧。”听筒里传来嘟嘟声。

现在没有年轻人会使用公共电话,这是为了隐蔽自己的身份。这个女人绝对可疑。

杨远当即拿出自己的手机,按下了张叶的号码。

消失的孩子(五)③

“停!就是他们。”保安兴奋地指着显示器。

物业值班员将监控切换到小区大门的探头,很快找到了三天前来找钱包的男女。

男人中等身材,带着黑框眼镜,俯视的镜头下看不清容貌,但可以肯定不是许安正。女人长发披肩,穿着凸显身材的外套,走路的姿势颇为妖娆。

“很眼熟啊,但就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值班员用手指扣着桌面。

这两人都没见过。项义在脑中搜索白天见到的几张面孔:建材市场的孙工,老马工队那几个小伙,感觉都对不上。

那天全城仍处在大雾的笼罩之中,张叶反复回播,也没什么新的发现。

四人沉默之际,张叶的手机响了,是杨远。她接通电话应了几声,走进物业办公室,拿笔记下一串座机号码,紧接着照此号码拨出另一通电话。

“是元桥路那家烟店。”挂断后,她注视着窗外的树影说。

项义连番追问,总算明白了情况。

“是那里啊……”保安和物业面面相觑,他想必也知道那个门框大小的铺子。

在西城区,准备熬夜的烟民一旦发现“弹尽粮绝”,去元桥烟店大概是唯一的出路。

那家铺子搭在一幢民宅的入口处,一个柜台挡住了整间店面,里面只有烟和一部公用电话。每天晚上11点准时开张,第二天早上6点左右收工。因为这个特点,巡警队的同事几乎都跟老板打过交道。

据老板陈述,半个多小时前,一对年轻男女用他的座机打出过电话。由于老板当时正在看电视,对女人的外貌没有过多留意。

“女人是第一次见,这点可以肯定。男人倒是来我店里买过几次烟。”

身高和老板自己差不多,一米七二左右,应该还没到三十岁,带黑框眼镜,头发自然卷,看起来老实巴交。

这形象和三天前来找钱包的男人基本吻合。

“学生证?没有这个印象,没看到女人手里拿东西。对,电话是女人打的,不过那个男人一直在旁边嘀咕,总感觉好像他说一句,女人照搬一句。”

事发三天前来看过十七号楼的监控,又在事发后打电话给陶芳询问孩子走失的详情,同时也曾是青岚园的住户,怎么想都绕不过去了,这对男女必然和杨莫失踪有关。项义右手握拳,在左掌上清脆一击。

利用监控寻找失物的过程,项义太熟悉了。遗落点不确定就得反复切换探头画面,盯着一个录像看上大半天,除非是年代久远连日子都记不清了。找钱包的说法纯属扯淡。

如果他们是许安正的帮手,难道是为了诱拐杨莫做什么准备吗?

“不像。”张叶摇头否定,把手机一角轻轻靠在嘴唇上。

项义也深感其中蹊跷,现在所看到的迹象似乎还拐了好几个弯,只是案子的进展一度让人失望,他习惯了先提出最糟糕且最直接的假设。

“做准备的话,去现场看就行了,如果怕被人发现,躲在附近的楼道里,视野怎么都比监控好啊。”

年轻的物业值班员发表看法,立刻得到了保安的认同。

“是啊,那个小姑娘看着不像是坏人。”凑到物业值班员身旁看过《拾光新媒》上那条新闻后,保安也开始不安起来,好像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错过了什么重要线索。

“那个女人跟陶芳说,她看了这条新闻才打了电话,这一点应该不假,但打电话的意图就……”项义试探着征询张叶的看法。

“阿义,我有种感觉……”张叶的停顿让人心理发毛,“这两个人,正在做和我们同样的事情。”

这么一提醒,项义也意识到了。长时间盯着同一处监控,并调查杨莫的失踪细节。如果看监控也是在今天,怀疑他们是私家侦探也不算离谱。

“为什么会做同样的事情呢?”张叶离开窗口在室内来回踱步,仿佛走的步子越多就能离答案越近。

“莫非她也丢过孩子?”值班员说着大咧咧地坐进转椅,看到张叶驻足投来如炬的目光,挪了挪屁股说,“我开玩笑的。”

“她都还没结婚那,之前都是一个人住。”保安说。

张叶恢复步伐,值班员松了口气。他这个玩笑倒也不失为一种提示。

做同样的事情是因为有过相同的遭遇,这样理解是很自然的。但若发生过类似案件,辖区民警不会不知情,除非没有报警。她的遭遇是否和许安正有关呢?项义越来越觉得答案是肯定的。

孩子去了哪个邻居家?孩子如何进入邻居家?有没有看到孩子从邻居家里出来?

虽然经过了陶芳和杨远的转述,但问题不会无中生有。如果第一个问题的答案不是302室,还有必要问后面的问题吗?对于问题的答案,这个女人心里早有预期。

张叶停下了脚步,风衣下摆由于惯性在膝盖旁晃了几下。“一个人住?”

“是、是啊。”因为这一问间隔时间太长,保安有点反应不过来。

“有业主的水电费缴纳记录吗?”

值班员听到这句话瞬间容光焕发,但马上又暗淡下去。

“有是有,但小区里独居的老人也很多。”他边说边打开电脑上的物业代缴系统,翻到半年前的记录,“光凭这个,恐怕还是很难确定啊。”

果然,无论是水、电或天然气,接近一人份使用量的住户仍然遍布好几页。

“她有车对吗?”

“有的。”保安点头,又立刻摇头,“车牌号我可记不住。”

“小区里现在有空车位吗?”

保安翻了翻白眼:“没有。这小区那么多人,空车位是不可能有的。她肯定把车位转让给别人了,只要租期没到,我们是不会过问的。”

“那就有办法了!”张叶的眼角浮现志在必得的笑意,“我们把她找出来!”


竖立在花坛边的广告牌上有青岚园的平面地形图。保安指着图纸,将小区的车位分成三个部分。环道一整圈,加上被其围在中间的车位归项义检查,外围东部归张叶,西部归保安自己。

“这样分,数量应该差不多。”

三人各拿一根手电筒,开始分头行动。

青岚园属于西城区最早建设的一批安置小区,没有地下车库。每个地面车位上标有对应的车牌号。那女人转让了车位,但尚未在物业处登记。如此一来,她曾经的车位号码就会和现在停泊的车辆号牌不符。

“但是,一户人家买几辆车的情况也不少见啊,但车位只有一个,后买的车停在原来的车位上……”保安在行动前提出疑问。

“这种情况的住户,水电用量就不是一个人的了。”张叶指着值班员面前的电脑说。


保安年纪虽大,眼却不花,加上熟门熟路,比项义和张叶率先完成记录,又帮张叶分担了一些。三人回到物业大楼时接近午夜两点。

符合特征的车位总共有二十九个。值班员将之输入电脑检索,找出对应的二十九位业主姓名,再和水电用量表对照筛选之后,留下来的名字只剩两个。

十七号楼二单元303室,林楚萍。

三十号楼一单元201室,钱云珠。

“林楚萍,十七号楼二单元!”项义恍然大悟,“是她没错吧,她看监控原来看的是自己家啊。”

“303室……303室……应该,应该早就想到的……”张叶丢了魂似的喃喃低语,不自觉地倚住墙壁,“我懂了,我懂了!”她突然大喊起来,五指插入发际,“杨莫为什么没有逃出去,他为什么要推许恩怀的房门,搞反了,搞反了呀!”

“什么反了?怎么回事?”

“有人要从外面进来,他听到了!我要把许安正叫回来开门,他听到这句话了!”

什么!这怎么可能?那时候杨莫还在房子里?

“根本没有什么奇怪的声音,我简直是个傻子。让他躲起来的人,是我啊!”

张叶冲出物业大楼,朝十七号楼的方向飞奔而去。


交错•手帕和水族箱挣扎•迷雾中的海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