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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被黑天驴凄厉的哭叫声吵醒的。这驴子不知是人还是驴，关键时刻它竟然像人一样呜呜地哭叫起来，它的泪水像瓢泼大雨落在我的脸上，我的驴子救了我，可是我不会感激它的。我醒来后就开始用最恶毒最粗鲁的语言辱骂它，我说，你哭什么哭？你是死了男人还是死了儿子了？你以为我是你男人？你以为我是你儿子？你是一头驴呀，你就是哭得比人更伤心你还是一头驴，你也变不了我华金斗的媳妇。我的驴子挨了骂哭得更伤心了，我觉得它的哭声酷似凤凰的哭声，也是那种满腹苦水倒不出来的样子。我就更气了，我说，你别学她的样子哭了，你学得再像还是一头驴子，你再学她的样你也成了个不要脸的女人，你是不是也有个私生子呀，你的私生子是不是也叫个华独虎呀？你哭什么哭？是我华金斗戴了几十年的绿帽子，是我华金斗闹了全世界最大的笑话，我的儿子，我的唯一的儿子，我的命根子般的儿子，我为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我为他上天入地，我怎么想得到这个结局，有人说他不是我的儿子，有人说他是邓天寿的儿子！你这头该死的驴子呀，你告诉我，我儿子为什么不是我的儿子？我儿子为什么是邓天寿的儿子？你告诉我为什么天下最本分的女人余凤凰做下了这种事情？你说你不相信，我也不相信，不相信有什么用？别人说的有鼻子有眼，不由你不信，无风不起浪，不由你不信。我听见我的心对我的脑子说，我不相信，可是我的脑子却说，不由你不信，想想吧，那个邓天寿学问比华金斗大，模样比华金斗好，口袋里的钱比华金斗多，那个邓天寿衣着光鲜巧舌如簧，这个华金斗灰头鼠脸笨嘴拙舌，你凭什么一口咬定儿子是你华金斗的，为什么就不能是邓天寿的？你说邓天寿是臭名昭著的贪污犯，他不配有儿子，那华金斗是罪大恶极的纵火犯，半斤对八两，你华金斗就配有儿子了吗？
该死的驴子呀，你别再哭了，现在你应该笑，张大嘴笑，笑我这个全世界最可笑的人吧，笑话我吧，笑话我吧，笑话我吧。该死的驴子，你别做出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我都不觉得自己可怜，你有什么可怜的？我自己都不哭，你有什么可哭的？该死的驴子，你再哭我就对你不客气了，我打死你，打死你这头蠢驴。
我不记得我那天追打黑天驴的过程了，你们用充满恐惧的目光看着我，你们说我疯了。你们只见过人间的疯子，从来没见过鬼魂发疯是什么样的。你们责问我怎么能这样对待善良而忠诚的黑天驴，那你们先回答我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我，你们到底用了什么办法让一个鬼魂发了疯？我要一个公道。我不记得我那天追打可怜的黑天驴追了多远的路，后来我的眼前再次出现了一座锅状的城郭，黑色的城门上那么大的两个烫金大字：地狱。我却看不见，我在那儿对黑天驴拳打脚踢的，城门上跑下来一群人，那群人个个面目狰狞手执枪棒，我却看不见。那群人呵斥我不准我在地狱门口闹事，我却听不见他们的话，我还对他们喊，让余凤凰出来，让她出来说清楚，我儿子到底是谁的儿子？
地狱的卫兵也说我疯了。他们对付发疯的鬼魂很有经验，他们把我捆绑成一只虾的形状扔在地上，他们说我的罪行很严重。于是就有一个地狱的法官从城门里匆匆地跑出来，他身上的霉烂潮湿的气味是如此浓烈。直到此时，我才知道我已经误闯了地狱之门。
审讯
法官：你的后背上没有编号，你为什么没有编号？
华金斗：我就是没有编号嘛，我不知道为什么，说是三局工作疏忽了嘛。
法官：我们的天界堕落成什么样子了，竟然出现了没有编号的鬼魂！你叫什么名字？听说你在这里无理取闹，你想干什么？
华金斗：我是第八区的华金斗呀，他们说第八区合并到地狱来了，他们也不管你愿不愿意就把你弄到地狱来，我可不来你们这个鬼地方。你们别误会，我不是故意来闹事的，我不知道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就怪我的驴子不听话，是它把我带到这儿来的，早知道我就不来了。法官大人，你跟那帮愣头青不一样，你肯定是讲道理的，我没有犯你们的法，你们不能把我送到地狱里去呀！
法官：谁说要把你送到地狱去？哼，你不知道像你这种没有编号的鬼魂，哪儿都不能去，按规定你连地狱也不能去！
华金斗：法官大人你在开玩笑啦，你在吓唬我吧，我连地狱也去不了？我不相信，天堂去不了，地狱也去不了，那我能上哪儿去呢？
法官：哪儿都不能去，你回人间去，要不然你就想办法找到三局，让他们给你补一个编号。没有编号不符合法律，我们地狱也有地狱法，现在你明白了吗？
华金斗：你在开玩笑呢，你让我回到人间去，我怎么回得去？你让我去找三局，三局是保密的，谁也不知道三局在哪里，天呀，这不是在开我华金斗的玩笑吗？
法官：我没空跟你开玩笑，我还有好多案子要审呢。现在你老实回答我，你为什么要在阎王老爷的诞辰日虐待一头驴子？你是不是对阎王老爷心怀不满，你是不是故意来破坏我们地狱的和平和安宁？
华金斗：这可冤枉死人了，我不敢对阎王老爷心怀不满呀，我就对自己心怀不满。法官大人，你不知道我的一肚子苦水，我的苦胆给人弄破了，我的脑子给人挖掉了，我的脸皮给人揭下来了，我不想打我的驴子，可是我怎么忍也忍不住呀！
法官：世风日下，连鬼魂都在发疯了。你肯定是疯了，为什么事？不会为别的事，不是为升官就是为发财，不是为发财就是为女人。
华金斗：不，不，我说不出口，说出来你们会笑话我的，你们会把大牙笑掉的。法官大人，我想问你一件事，你有儿子吗？
法官：有，有四个儿子。咦，你还有心思跟我聊家常？
华金斗：法官大人你好福气，你的儿子，你的四个儿子，儿子，他们，他们是你的儿子吗？
法官：你什么意思？我看你神经确实乱套了，我的儿子不是我的儿子，难道是你的儿子吗？
华金斗：法官大人，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在笑话我自己呢。我的儿子就不是我自己的儿子，有人说我儿子是邓天寿的儿子。
法官：我明白了，这种事情很常见。根据我的观察，父子反目成仇大打出手的都有这种内幕，你的家庭生活肯定很不幸。
华金斗：你明白什么呀，你少跟我来孔夫子的卵泡皮文绉绉那一套。告诉你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这是你们存心气我呢！你们要让我华金斗做全世界最可怜的人，我做了，你们要我死我也死了，等我死了你们又要我做天上最可怜的鬼魂，我也做了，我华金斗忍得还不够吗？可你们现在要把我的儿子也换掉，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你们却说他是邓天寿的儿子。你们要我断子绝孙，我不会依你们了。告诉你们，你们说什么我也不会相信，华独虎是华金斗的儿子，就是天王老子来也不能冒领我的儿子。
法官：谁要冒领你的儿子？我有四个儿子，四个儿子给我生了两个孙子两个孙女，我都嫌他们太吵太烦人，我不是你这种封建脑瓜。不过我现在倒有点同情你了，要不我送你一个儿子怎么样？过继给你，让他姓你的姓好了，对了，你说你姓什么？
华金斗：法官大人，你这是在耍弄我呢，儿子不是香烟，怎么随便抽出来送人呢？我要的是我华金斗的儿子，不是别人的儿子，你再耍弄我我对你不客气，你有四个儿子就可以耍弄我了吗？我一口气咒死你的四个儿子，我先咒死你的儿子再咒死你的孙子，我让你再在我面前摆阔气！
法官：你这个疯子狗胆包天，像你这种人间垃圾怎么能到天界来？我有办法治你的疯病，你以为没有编号就能无法无天了？我现在要处理你，来人，来人呀，快去把我的黑印拿来。我要亲手给这个疯子盖印！
华金斗：拿什么来？拿黑印？你真是个糊涂法官，我又不是一张纸，你怎么给我盖印？要盖也盖红印，怎么给我盖黑印呢？你是不是要给我一个编号了？我不要编号，我又不是肉联厂的猪，要编号干什么？
法官：哼，给你编号我就失职了，你这样的人不配有编号，你这样的人，就连我们地狱也永远拒绝你入境。
华金斗：大法官呀，你又在开我的玩笑了，你说我连进地狱都没资格，我连杀人犯都不如吗？杀人犯都能进地狱，我却不能进，你这是什么狗屁法官呀？
法官：你给我瞪大眼睛看看这方黑印，我告诉你盖上这黑印你进地狱的权利就取消了。从此你上天无门，入地无路，你无处可去了！牛头马面，你们快给他盖呀，盖得清楚点，好了，好了。现在把他推出去，推得越远越好。来人，再来几个清洁工，小心这疯子把细菌带到我们地狱来，他呼吸过的空气必须进行消毒，消毒一次不够，三次，消毒三次，你们都听清楚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