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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会相信我的遭遇的。当我向人们诉说我的遭遇时，他们甚至掩嘴窃笑，他们认为我是个疯子。甚至我的驴子也把我当成了疯子，它不这么说，但我看得出来它是这么想的。我看得出来在我成为一个黑印鬼魂以后，这个世界已经彻底地抛弃了我，你该记得法官是怎么说的，你已经无处可去。那不是一句吓唬人的话，我确实已经无处可去，因为无处可去我最后重归香椿树街。我要让你们知道，我已经不再眷恋那条该死的街道，我已经不在乎我的那个家了，我要让你们知道我已经心如死灰。我仍然能看见我的三个女儿，但是我怎么也不能回忆她们在我膝下的日子了。我不记得她们的受孕和出生，也不记得她们是怎么长成了现在这种成年妇女的模样，你们肯定认为我是在说疯话，我不敢确定她们是不是我的女儿。我仍然能看见我妹妹坐在家门口做针线，我看见一个苍老的脸如皱纸背如虾米的老女人。我想不起来她为什么是我的妹妹，她有什么证据证明她是我的妹妹，我不敢确定她就是我的妹妹。
你会发现我在竭力避免谈及独虎，我不想掩饰我的无能和软弱。我看见独虎时，总是听见一种遥远的孩子的声音，爸爸，爸爸。但我不能确定那是谁家的孩子的声音，我听见这种声音时无动于衷，我左顾右盼。我想，是谁家的孩子叫得这么烦人？是谁把儿子扔下不管了？我不记得我儿子叫爸爸的声音了。别人告诉我我儿子是邓天寿的，那意思就是我没有儿子。我没有儿子？我不太相信这种结果，可我不知道我的儿子在哪里，谁是我的儿子？
有人说这个油头粉面的青年不是我的儿子，他在我家里擦皮鞋，一双怪模怪样的黑皮鞋已经擦得像一块玻璃了，他还在擦，他还蘸着自己的口水擦。我看他是不太像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不应该是这样的。假如他是我的儿子，他应该知道我在上面看着他呢，他不会把脚放在那只断腿凳子上擦皮鞋，他应该拿起榔头钉子把凳子腿先修好了，然后他应该脱下身上那套过年时穿的衣服，换上工作服上班去。我看别人没有造谣，他不像我的儿子。他要是我的儿子就不会这样没出息，二十好几的人了，一门手艺都没有，只能在运输公司做个临时工。二十好几的人，虽然相貌堂堂衣冠楚楚，却连个女朋友也找不到。我看他不像我的儿子，他若是我的儿子，就该知道华家三代单传，就是到街上抢也要抢个媳妇回家，他若是我的儿子就是累死在床上也要给我弄出个孙子来。
那不是我的儿子。他不是我的儿子，可他像个皇帝一样在我家里出出进进，大姑像个老宫女一样跟在他屁股后面左右伺候。大姑这一生都在为华金斗一家做牛做马，她是华金斗的妹妹，你就是打着灯笼找到月亮上去也找不到这样的妹妹。这样的妹妹别人不相信。别说你们不相信，我自己也不相信了，现在我想不起来我们小时候的事了，我忘了大姑是哪一年来到我家的，忘了她像一条癞皮狗似的赖在我家的原因。现在我觉得我这个妹妹很可疑，我看着那个陌生的像虾米一样的背影，心里想，这是我的妹妹吗？这个老女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呀？她打的到底是什么算盘？想着想着我开始害怕了，我依稀看见大姑的身后拖着一条灰白色的光，就像扫帚星划过夜空拖着一条灰白色的光。我想起大姑对自己的评价，她说她是一颗扫帚星，我想对呀，她可不是一颗扫帚星吗？她若不是扫帚星，我最疼爱的女儿新兰怎么会死在她怀里？我的大女婿怎么会落下个残废？她若不是扫帚星，怎么把哥哥嫂嫂都送上天，自己当了侄女侄子的亲娘？她的狼子野心大得很，她还篡了我的权夺了我的印，她是身兼数职，又当爹又当娘又当总理又当部长呀。
你们会说我是疯了，你们会说我的良心让狗吃了，随你们怎么说吧。我不管你们那一套，我就是怀疑，我看见年轻的华金斗在我家的墙上咧着嘴笑，心里就想那个人是我吗？那个人真要是华金斗他怎么笑得出来？难道华金斗这辈子遇到过开心的时候吗？你们不要说我疯了，我现在比谁都清醒，我华金斗做了一辈子傻瓜，人人都来骗我。现在好了，我什么都不相信，让你们再来骗我吧，你们再也骗不了我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