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官
【题解】
故事本意是强调人的财富“饮啄有定，不可以妄求”，但也透露出明末官场的腐败和国防财政的左支右绌。张华东历史上为官还算清正，当日出行也不过是“奉旨祭南岳”，但一路上收到的“馈遗”竟然有“二万三千五百金”之多，可见官场腐败到何等程度！难怪国库空虚，边防吃紧。
【正文】
邹平张华东公¹，奉旨祭南岳²。道出江淮间，将宿驿亭³。前驱白⁴：“驿中有怪异，宿之必致纷纭⁵。”张弗听。宵分，冠剑而坐⁶。俄闻靴声入，则一颁白叟⁷，皂纱黑带⁸。怪而问之。叟稽首曰：“我库官也，为大人典藏有日矣⁹。幸节钺遥临¹⁰，下官释此重负。”问：“库存几何？”答言：“二万三千五百金。”公虑多金累缀¹¹，约归时盘验，叟唯唯而退。
【注释】
¹邹平：县名。位于山东中部偏北，北临黄河。明清属济南府，现属滨州管辖。张华东公：张延登，字济美，号华东，山东邹平人。明万历壬辰（1592）进士。历内黄、上蔡知县，有德政。行取京职。历擢吏科给谏，官至工部尚书，以左右都御史两掌南京都察院。崇祯十四年（1641）署刑部，以劳病卒。诰授资政大夫，谥忠定。传见《邹平县志》。
²南岳：衡山，是我国五岳之一，道教主流全真派圣地，在今湖南衡阳境内。
³驿亭：驿站。官员、信使公出止宿之处。
⁴前驱：先行人员，开路者。《诗·卫风·伯兮》：“伯也执殳，为王前驱。”
⁵必致纷纭：必然惹来麻烦。纷纭，纠纷，扰乱。
⁶冠剑而坐：身穿官服，佩剑而坐。
⁷颁白叟：须发斑白的老人。颁白，须发半白。颁，通“斑”。《孟子·梁惠王》：“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朱熹集注：“颁与斑同，老人头半白黑者也。”
⁸皂纱黑带：皂色纱帽，黑色衣带，吏员的服饰。
⁹典藏（zàng）：管理库存财物。典，司，管理。藏，库存之物。
¹⁰节钺：钦差官员的仪仗。节，旌节，使臣仪仗中的一种旗子。钺，仪仗中的大斧。遥临：远道而来。
¹¹累缀：即“累赘”。冗杂妨事。
【译文】
邹平县的张华东公，奉旨祭祀南岳衡山。途中经过江淮一带，准备在驿亭过夜。先行开路的人员说：“驿亭中有怪异，在那里住宿，一定会惹麻烦的。”张华东不加理睬。半夜时分，张华东身穿官服佩剑坐在驿亭。一会儿，只听见有一阵靴子声进了驿亭，原来是一个须发斑白的老头儿，黑纱帽，黑腰带。张华东奇怪地问他是谁。老头儿伏地叩头说：“我是库官，为大人掌管库存财物多日了。幸好大驾远道光临，我才可以卸去这个重任。”张华东问：“库存现有多少？”老汉回答：“银子二万三千五百两。”张华东担心银子带多了是个累赘，约定等自己回来盘点后再作处理，老头儿连声答应，转身离去。
【正文】
张至南中¹²，馈遗颇丰¹³。及还，宿驿亭，叟复出谒。及问库物，曰：“已拨辽东兵饷矣¹⁴。”深讶其前后之乖¹⁵。叟曰：“人世禄命¹⁶，皆有额数，锱铢不能增损¹⁷。大人此行，应得之数已得矣，又何求？”言已竟去。张乃计其所获，与所言库数适相吻合。方叹饮啄有定¹⁸，不可以妄求也。
【注释】
¹²南中：泛指南方地区。
¹³馈遗：收受的礼物。
¹⁴拨：调拨，拨充。
¹⁵乖：乖背，不相符。
¹⁶禄命：指命定的进项、收入。
¹⁷锱铢：喻微量财物。锱与铢，皆古代重量单位，六铢为锱，二十四铢为两。
¹⁸饮啄有定：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饮啄，本指鸟类饮水啄食。《庄子·养生主》：“泽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蕲畜乎樊中。”后泛指人的命运。《太平广记》引《玉堂闲话》：“谚云：一饮一啄，系之于分。”
【译文】
张华东来到南方，收到许多礼物。等回到江淮地方，在驿亭留宿时，老头儿又来拜见。及至问到库存财物时，老头儿说：“已拨给辽东充当兵饷了。”张华东对他前后抵触的说法大为惊诧不解。老头儿说：“人生命定享有多少进项，都有一定的数额，一分一厘也不能增减。大人此次南行，应得数额已经得到了，还求什么？”说罢起身离去。张华东于是算了算所得的钱财，与老头儿所说的库存银两数恰好吻合。这才感叹一餐一饭皆为命定，不可妄加追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