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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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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时分,鹞子们回到猪肚井。两人都很疲惫,但收获颇丰:老头背了一张狐皮,鹞子背了三张狼皮,一张大的,两张小的。猛子虽大概理解了狐狼和环境的关系,但那观点还没融入血液。所以,见到那皮子,不由得算起账来,结果令他大为惊讶,想:“这营生,也能捞不少钱哩。”
猛子看出,那两张小狼皮实在太小,打它简直是糟蹋行情,鹞子却很是兴奋,一改往日阴沉,炫耀起来:“这母狼,可狡猾啦。一见我们过来,就来了个一溜风。你快,能快过枪?一枪,就打中肚囊了,肠子虽没出来,血却是尿尿一样……”
老头接口道:“人家引你的注意力呢。”他取出个鼻烟葫芦,往手心里倒些黄色粉末,用右拇指挑了,放鼻孔上,一吸,响响地打个喷嚏。
“我当然知道。”鹞子道,“那狼窝,明明就在芨芨墩那儿。可我,先结果了你再说。”
女人被这传奇吸引了,大瞪着眼,时不时惊愕几声。猛子很是反感。
“它没扑过来咬你?”女人问。
鹞子哈哈两声:“我还盼它扑过来呢。”他拍拍半自动步枪,“这是快枪,又不是那号装砂子的烧火棍,能连发的。”
女人望一眼猛子,吃吃笑了。
猛子皱皱眉头。他很反感鹞子的语气,更讨厌他那“烧火棍”的比喻,脱口说:“用快枪,猪也能打下狼,用烧火棍打一只,才算猎人呢。”
鹞子哈哈笑道:“烧火棍?哄哄女人行,怕是连狼毛也吹不下呀。”
老汉道:“话往好里说。我拿的,也是烧火棍。”
“谁又说你呢?”鹞子道,“我是说举了烧火棍骗女人的那种货。”
女人又笑了。
猛子觉得一股血冲向头顶。他跳下炕沿:“你屁往好里放!”
“咋?”鹞子瞟了他一眼,“想单挑?”
“呸!”猛子啐道,“怕你?怕你老子是兔子养的。”
“算了,算了。”老头劝道。豁子过去,按按猛子肩膀,猛子就势坐炕沿上。说实话,打起来,他心里没底。对方那股阴阴的味道,更叫他发怵,但他口里却不认输,“人家孟八爷,拿个烧火棍,能枪打飞鸟呢。你算啥?”
“当然,当然。”老头笑道。
“那砂枪。”鹞子撇撇嘴,“一喷,一大片铁砂,别说打一只鸟,百只也没啥。这枪,独子儿,稍偏一下,就错到天上了。”
“算了,说啥?人家孟八,那是没说的。”老汉道。
女人却瞟一眼鹞子:“后来呢?”
鹞子望一眼猛子,大度地哈哈几声。“后来,就追,追了四五十里,打死了它。”他抖抖那张大狼皮,“回来,又顺便收拾了它们。”他又抖抖那两张小狼皮。皮上还有血迹,没干。这皮,不久前还穿在狼身上,现在,叫人脱下来了。
女人夸张地叫几声。
豁子却道:“小狼不该打,还没成皮子呢,糟蹋了。”
“我数落他一路呢。”老头道,“不打才出世的,是老先人的规矩。”
“啥规矩,还不是人定的?”鹞子笑道,“这母狼,你朝我使诡计,我就顺竿竿儿收拾你。要说,它要是不顾娃儿的活,早溜跑了。可它怕我们发现狼窝,故意露面,调虎离山。它还当这是砂枪呢,打不了多远。一挨枪,你想跑,也跑不了多远,血流干了,不死还由了你?上回,有人专要张小狼皮,要做个皮大衣领子,价也不低,就顺便拾了个跌果。”
老头道:“狼有状元之才呢,知道跟你玩心机。”
猛子见女人用崇拜的眼神望鹞子,心里别扭极了,就提枪出来。他很想到那个埋小狼的地方,挖出狼尸,扔到鹞子面前,叫他看自己“烧火棍”吹下的狼,却又厌恶女人的神态,就上了沙坡,长吁一口气。
雨停了。太阳出来了。天空水洗似的干净。沙岭上的潮气在阳光下哗哗哗闪着,一晕一晕,向家的方向荡去。离家几天了,猛子很想家,尤其想那山芋米拌面。连吃了几天肉,肚里总不滋润,要是能灌上一肚子山芋米拌面,当然是最惬意的事。
鹞子的得意,很令他讨厌。女人的眼神,更是别扭。真不想到豁子家去了,便在沙坡上坐了,望那后晌的落日。
天空很是灿烂,叫那雨水洗过的透亮晴空一衬,日头爷简直爽极了。但猛子却懒得欣赏。他不像弟弟灵官,老叫月亮呀,风呀,太阳呀,弄得诗兴大发。猛子对天空的感觉是两个词:“晴”或是“阴”。对太阳,是“热”还是“不热”。对风,是“大”或“小”。此外,他懒得把心思用到区别那些没意思的细微变化上。所以,瞅一阵太阳下的沙洼,便觉无聊了,想去芨芨湖玩。
一想芨芨湖,就想到黑羔子。一想黑羔子,就想到孟八爷安顿的事了。孟八爷安顿过:若鹞子们来了,叫黑羔子报信,叫他自个儿盯着。昨天,怕那些家伙不来,或是来又溜了。今天,他们又来了。看那乏驴劲儿,说不准得休息两天。叫黑羔子骑了骆驼,出沙漠,报个信,就能逮住他们。……若是把人叫来,鹞子们又走了呢?……走了就走了。人家是长腿的,老子又不能拿裤带拴了他们。至少,叫派出所的知道,老子们到沙漠也做了事呢,可不是来吃白饭的。
到了芨芨湖,不见往日热闹,牧人们东一个,西一个,散了,熬太阳下山呢。红脸抡个抛溜子,时不时,飞出一块石头,打到一个走得太远的老牛角上。
黄二翻了破皮袄捉虱子,一见那架势,猛子身上也痒酥酥了。夜里倒忘这茬儿了,不知有多少虱子,从黄二的被窝里,搬家到他身上呢。
黑羔子却一下下踢石子,那石子,一个个飞出,飞向羊群。因没准头,羊也不管,由了他踢去。猛子走近,听得他自言自语:“挨刀货,狼都不吃哩。天生的挨刀货不成?老子迟早要宰了你们。”听到脚步声,回头,见是猛子,却面无表情。
猛子将孟八爷安顿的事儿告诉了他。黑羔子初无热情,表情麻木,一听鹞子打了狼和狐子,就同意了。猛子催他快去,说:“放心,羊我给你看。”黑羔子却说:“我有啥不放心的?还巴不得叫狼吆走呢。”
“不会,不会。”猛子笑道,“狼一闻火药味儿,早溜远了。”
黑羔子安顿炒面拐棍帮猛子把羊赶回圈。黄二问:“圈还换吗?”黑羔子说:“换。我那儿,人家不熟悉。”黄二笑了。看得出,他很满意黑羔子的羊圈。
黑羔子又问红脸借骆驼。红脸问做啥,黑羔子大声说:“回家取药,病犯了。”
“啥病?”
“人不知。”黑羔子气呼呼道。
这“人不知”是牧人常用的一句骂人话,还有后半句,叫黑羔子压舌头下了,说全了,就是:“人不知,狗来问。”
“不借!还牛了你?”红脸大声说。
黑羔子却径自走过去,牵了一峰骆驼,取开绕在脖里的缰绳。一纵身,楔入驼峰,用缰绳头,抽几下骆驼屁股,骆驼便颠颠着跑了。红脸没挡,只说:“哟,这王八蛋,倒成他的驼了。”
“人家急呀。”炒面拐棍慢悠悠地说,“人家月经来咧,急着回家取纸呢。”
牧人们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