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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8
太阳悬山子的时候,红脸和炒面拐棍就赶着牲口上圈了。因猛子忙着开剥死羊,狼口里剩下的那些羊就在羊圈里圈着,饿得咩咩叫。这红脸们,说话虽嘲呵呵的难听,心却好,来时,抱了一些干草,丢到圈里,把羊叫声塞住了。
胡乱吃口饭,红脸们便到豁子房里,见他们已开剥了十几只羊,便不再说啥,也取了刀子,捞了羊开剥。只是夜里干活不如白天,时不时地,就把羊皮弄破了。豁子一再安顿,慢了慢些,皮子一定得剥囫囵。因为肉搁不住,一臭,就得扔。羊皮却不然,盖在干沙上,不多久,皮就干了,等那驼子来,一出手就是钱。这一说,炒面拐棍把眼睛都挨到羊皮上了,刀也动得越发谨慎。
红脸叹道:“这下,黑羔子爹的心上插刀子哩。人家想出去蹦跶。可那老崽,硬要把他拴在这毛虫上。明摆的,这也没个啥奔头。”炒面拐棍说:“种庄稼没奔头,放羊也没奔头,奔头在哪里呢?一想,心也灰了。”红脸道:“就是。草少了,井干了,庄稼也大片大片地死了。今年,怪怪地,有了个虫儿,叫啥吸浆虫,麦子刚有个面气儿,人家就钻进去,把浆咂干了,像那贪官一样。可又不好杀,药打了一遍又一遍,那虫儿,嘿,旺骚得很呢。”炒面拐棍说:“还有这个费那个税呢。力气白出,还得往地里贴钱呢。要是这沙窝再不养人,咋活呢?”
看这屋里的气氛很是沉闷,女人就打趣道:“豁子,别的人,我不管,你可得把我安顿好,伸腿前,存个十万八万的,叫老娘养老。不然,你可留不住我,迟早也叫人拐走了。”说着,朝猛子做个鬼脸。
“十万八万算啥?老子死时,把金条子给你留下。”
“你那金条,值个六七块,切成片儿,当钱儿肉卖去,老娘可不稀罕。”女人笑道。
红脸笑道:“这话,欺人呢,把你当叫驴了。驴煮了,切成片儿,像麻钱,才叫钱儿肉呢。豁子,揍她。”
女人吃吃笑了:“真要是驴……的倒好了。他呀,平滩上一个秃桩儿,怕连六七块也值不了。”
豁子讪笑道:“看来,你的皮鞭瘾犯了。”
“老娘等着呢。”女人笑。
猛子很奇怪,看这豁子,真没个叫女人图的,要钱没钱,要人才没人才。她图啥呢?
女人这一搅,就把那沉闷的气氛搅活了。红脸和炒面拐棍已开剥了一只羊,剖开腔子,掏出肚子,到外面倒了肚粪,把下水扔在门口。老山狗卧在门里呼噜,看这样子,可真不中用了。多厉害的动物,一老,就显出败相了。这老藏獒,粗一看,连狸猫儿的欢势也没了。
“瞭着些。”红脸拍拍老山狗的头,安顿道:“那狼来了,出个声。”
猛子一听,又惊出汗来:光顾了剥死羊,把活羊又忘了。他丢下刀子,用袖子擦擦汗,胡乱洗把手,提了枪,去羊圈。
羊圈门拴得好好儿的,羊正吃红脸们弄来的草呢。真难为他们了。这草不知哪儿弄的,捡起一看,原来是玉米秆子。这是一些羊倌从家里带来搁在羊圈上的,一来档雨,二来以备在雨天出不了门时喂羊,却叫红脸们顺手牵羊来了;又听得炒面拐棍喊:“来吧,没事。今日个,狼封口。”猛子又到炒面拐棍圈里,抱些草来,扔给羊。
进了豁子屋,炒面拐棍解释道:“昨日狼打卦,今日狼封口。农历二十六咧,没事,就是它来,牙巴骨也是硬的,张不开口。”红脸笑道:“黑羔子是个半本子烂闲书,却记不住日子。你不翻书,识不了几个字,倒把日子记了个清。”炒面拐棍道:“他心里有杂物,把日子都挤跑了。我心里只有日子,老算熬过这一天,能弄几个眼睛珠子血汗钱,当然记了个清。”
女人问:“那狼,真封口?”
“当然啊,”红脸道,“土地爷要不管,那狼天天咬,天天吃,牲灵们还能有活路?一个月里,就封它九天的口。它肚子饿成空皮袋,涎水吊上三尺长,可牙巴骨硬,张不开口,也没治。”
“人家能饿下?”炒面拐棍道,“三六九,狼封口。二五八,狼打卦。封口的前一天,人家一打卦,就知道哪个方向能弄到吃的,也饿不了肚子。”“就是。一个大些的老鼠,就够它一天的养命食。”豁子道。
猛子却不放心,在装好火药的枪里安上火炮儿,出了屋,朝天开一枪,一股火直蹿天空。他却想到了鹞子的快枪,想,自己要有支快枪多好;又想到黑羔子喊来的人,会扑空,烦恼又起了。但一泡尿撒完,烦恼就没了,便给老山狗安顿几句,进了屋。
从清凉的空气里一入屋,就受不了扑鼻的腥气了。叫狼砸了血的那些羊,肉就白些。只咬没咂血的那些,肉色就黑红。这些黑红的肉,吃时不太鲜,腥味也重,肉汤不好喝,但碰上外行,也能充宰的卖掉。连后晌剥的,已剥了十八只了。羊皮扔在沙地上,肉提出去,吊在羊圈的栅栏上。
猛子吩咐女人卸下半只羊,剁成碎块,煮了,既然黑羔子把“印把子”交给了他,他就敢行使这权力。豁子说:“就是。这黑羔子,老子给你剥羊,你连顿手抓羊肉也不给吃,你不是人!”女人边剁肉边笑道:“你叫啥哩?人家黑羔子又没说不叫你吃。老娘给你煮。你给老娘吃结实些,别一抖,就散了架。”红脸们都笑了。
望着女人鲜活的笑脸,猛子想不通:这婆娘,跟了这豁子,图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