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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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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民”既探明了底细,吃了羊肉,喝几盅孟八爷带来的酒,带了吃食和水,就出了沙漠。豁子和女人也知道了他们是警察扮的,倒没吃惊,都说:该,要保,就实心实意地保,不要尽放空炮,倒把狐皮狼皮的价保上去了。那样,就不叫保,叫催命了。
孟八爷把红脸和炒面拐棍也喊了来,说:“今日个,你们也得下苦了。这羊,再不开剥,就臭了。”
黑羔子却说:“不剥了,一把火点了省心,眼不见,心不烦。”说着,他低下头,寻见豁子盛煤油的塑料拉子,提了就出门。
豁子一把夺下:“没这,你叫老子瞎蹲不成?剥!没说的。肉臭了,皮也值几个。”
黑羔子松了手,过去,躺在炕上,许久不语。
“那……”红脸沉吟道,“也好,那牲灵,叫它们饿一天。我们,吃劲剥一天。”
“饿啥?”孟八爷道,“赶到芨芨湖里,叫别人瞭一下,后晌黑了,再赶回来。”
“这还差不离。”炒面拐棍吁口气,和红脸一同去赶牲口。孟八爷吩咐猛子将黑羔子的羊也赶了去。
“那羊……”黑羔子道,“剩的那些,不知有没有人买?没人买,也宰了。反正,我一见羊,头就疼了。……狼祖宗呀,你要咬,就一下子咬个精光,像风刮了一样干净。你丢下些死羊,剩下些活羊,骚情人哩。”
豁子笑道:“你爹,指望你靠羊发财哩……”
“发,发。”黑羔子烦躁地嚷道,“几辈子了,没见发上个毛,倒当了几辈子囚徒。明摆的,没盼头了。这牲灵,比草多了,连草根都叫刨吃了。还有水,以后,你这井,怕是连饮猫儿的也没了。”
这一说,豁子脸上的笑没了,心虚地望一眼女人,大声说:“那井,该淘了,等明年春上……”
女人笑着抢了口:“你也用不着心虚。老娘跟你,也不是看上你的井。井里没水了,就收皮子。那驼子,不是挂络你几次吗?”孟八爷道:“要说,收皮子,也是个好营生。转个手卖了,一张上剥五块钱,养个命,没啥问题。”
“剥五块?剥一块,也够养喉咙了。”豁子脸上有光了。
黑羔子冷笑道:“收皮子?收啥皮子?水都没了,羊喝屌?羊都没了,收屌皮?”
这一说,豁子又慌张了,偷眼望一眼女人。女人却笑了:“老天爷不干绝事。我不信,活人能叫尿憋死。井干了,皮子没了,还有别的营生。谁又一棵树上吊死哩?”“这倒是。”孟八爷笑道,“天无绝人之路。”
豁子感激地望一眼女人,笑了。
这时,门外又有人叫豁子,跟着是一群羊叫声。豁子苦了脸道:“这井,越来越不争气了。”就出去了。
孟八爷取了刀子,和女人开始剥羊。这羊,越来越难剥了,肉和皮连得更紧。孟八爷吭哧了一头汗,才剥了一只。黑羔子却仰脸躺在炕上,木了脸。
门外响起了水的哗啦声和羊疯狂的咩咩声。
女人道:“井越来越靠不住了,把初一的水,饮到十五了。一家家往后推,把人家的气也推上来了。”
听得门外有人说:“豁子,这井,连你女人的井也不如了。该淘了。”
“挨刀货。”女人笑骂。
“就淘,就淘。”豁子道。
啪!啪!几声疯狂的鞭响,显是那等候的羊儿又不安分了,想乱群了。
孟八爷道:“这豁子,心可好,你可别起了外心。……起呀,起来剥。”他这是在叫黑羔子。黑羔子起了身,说:“这玩意,我一见就恶心。这辈子,我最讨厌啥?羊。”
“咋不生外心?豁子的心又当不了饭。”女人笑道。
“这羊,我是死也不放了。”黑羔子自言自语,“每天上床前,我就咒,死吧,死吧,不要再见到它们……”
“挡嘴的饭能吃,挡嘴的话可说不得。那豁子,惊弓之鸟哩。你要是有个风吹草动,人家可敢动刀子。”
“……可不死。老牛不死,稀屎不断。最恶心那样儿,却又得天天侍候它。早知道它们是啥本性了,可又假装出一副驯顺样儿,咋看都恶心。”
“巴不得他拿刀子捅我呢,最好在睡梦里。正做好梦的时候,那刀子一下就插准心脏。嘻嘻,话虽这么说,还是活着好呀。喝碗肉汤吃块肉,躺在沙坡上,看星星,望月亮的,舒坦。”
忽听门外一人说:“咋?豁子,又没了?豁子,你得生发着叫羊饮个满肚子呀,真瘦狗努了。”
“老子咋生发?老子又不能努出水来饮你。成了,养命就成,饮得太饱,还不是变尿了。”
咣!桶子落井台上的声音。
一阵骂声,一阵羊叫声,一阵骚乱,半晌,才远去。
豁子进来:“瞧,每天都这样。嘿,要说这井,也不争气,一昼夜,渗不了几桶,还越来越少。要不了多久,怕真是个干窟窿呢。”
女人作忧愁状:“看来,我得另找个路数儿了。这冰山,迟早要化的,靠不住呀。”话音未落,却笑了。
豁子没接女人的话茬,却对黑羔子说:“你去了,顺便看看我老娘,放下一只羊,钱顶水费。兄弟也精肚子上勒草腰子呢,没钱割肉,老娘怕早就馋了。一辈子了,她就爱吃个嘴,可命穷,馋啥不见啥。叫兄弟煮烂些,妈没牙了,硬了嚼不动。”
女人笑道:“该。你不能有了小娘,忘了老娘。”
黑羔子说:“顶啥水费?送你一只,不要钱。”
太阳已一白杨树高了,那砭骨的寒凉消失了。孟八爷们就到外面的日头底下开剥死羊。猛子们也回来了,还借了几把藏刀。
几人忙活到中午,才把死羊开剥完了。赤条条红不郎灿的羊挂满栅栏,羊皮也铺了一地。牧人们帮黑羔子把羊肉和皮子装了几个垛子。黑羔子借了几峰骆驼,猛子吆了自家“驼王”,两人驮了皮肉垛子,出了沙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