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贞德（1412—1431）
1422年，查理六世那位受到否认的儿子自封为查理七世。绝望中的法国原对他颇寄厚望，但终却失望更深。这位胆怯、懒散而又轻率的20岁青年，配不上他自己宣称的国王封号。他和法国人民同样也怀疑自己的合法血统。富凯所画他的画像，是一张平平常常带些悲戚的脸，低垂下陷的眼睛，以及一只过长的鼻子。他战战兢兢地信教，每天要望三次弥撒，绝不让祷告时间空过而忘了朗诵指定之祈祷文。但剩余的时间，他却去陪伴他一长列的情妇，他的原配皇后生了12个孩子。他典卖珠宝，甚至自己穿的大部分披肩大氅，都用来支援军费抵抗英国，但他自己却对战争乏味，而将艰苦战事交给手下的大臣与将军。不幸这批文武大臣既不热心也不警觉，他们彼此之间只会忌妒争吵——只有忠心的让·迪努瓦（Jean Dunois）这位路易的嫡子亦即奥尔良的公爵除外。当英军南进包围该城（1428年）时，并未遇到一致的抵抗行动，当时秩序混乱一片。奥尔良城位在罗亚尔河的湾口，当时南部各地对查理七世之效忠态度暧昧，一旦陷落，势将加入北部而使全法国成为英国的殖民地。这时，北部与南部同时都注视着奥尔良这场战役，并且祈祷着奇迹出现。
甚至在法国东界一半濒临默兹河（Meuse的Domrémy）的那座遥远村庄，也怀着爱国与宗教的热诚参与这场战事。该村农民在信仰与情绪上完全属于中古，他们身处凡世却心在超世，他们确信举头三尺有神灵，许多妇道人家甚至发誓说曾见到那些神灵，并还对她们说过话。那里的男女，就像全法国乡村一般，都把英国人认为是将尾巴藏在外袍下摆里的魔鬼。流行在那村庄的一种预言说，上帝将在某天派遣一位圣女把法国从这些魔鬼手掌中拯救出来，而结束这场被撒旦长期统治的战争。栋雷米（Domrémy）的庄主夫人乃将此预言偷偷告诉她的教女贞德（Jeanne la Pucelle）。
贞德之父雅克（Jacques d'Arc）是位富农，他对这些传说，大概不甚在意。但贞德在这些笃信上帝的村民中却素以虔诚闻名。她喜欢上教堂，经常热衷告解，并忙于教区的慈善工作。在她的小花园里，亲自喂食禽鸟。有一天当她在禁食时，她认为自己看见一道异光照在她头上，同时听到有种声音在呼唤：“贞德，做个顺从的好孩子，常常去教堂。”那时她才13岁（1424年），也许由于若干生理上的变化，使这位正处于敏感年龄的少女，显得迷惑而神秘。嗣后5年，她所听到的“呼唤声”——她称呼这种幽魂之名——曾多次向她劝告，直到最后仿佛是天使长米迦勒本身在命令她：“快去救援法国国王，你应助王复国……去瓦库勒尔（Vaucouleurs）见博德里古（Baudricourt）队长，他会引你去见国王。”另一次又听到那声音呼唤道：“上帝的女儿，你得引导皇太子前往兰斯，使他在那里荣耀地接受涂油礼与加冕礼。”因为查理七世在未受教会涂油以前，法国上下将会怀疑他的神圣统治权。倘使圣油淋注在他头上，法国便会一致追随他而得救。
经过长时间困扰与犹豫再三之后，贞德终于将这件怪事向父母吐露。她父亲想，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要担负如此重大的任务，不禁大为震惊，他绝不准她这样做，否则要亲手淹死她。为进一步约束她，他便唆使一位年轻村民宣布贞德已答应嫁给他，但遭贞德否认。由于她曾向天上的圣徒们许愿，永葆贞洁并服从他们的训谕，她便逃往其叔父处，求其叔父带她前往瓦库勒尔（1429年）去找那位队长。博德里古队长要这位叔父好好赏给这位17岁的女孩一顿巴掌，并将她送回其父母处。但当贞德冲到队长面前，并且坚决声称她是奉上帝派遣来帮助查理国王解救奥尔良的。这位老粗队长，被贞德的态度弄得糊涂，也软了下来。他虽然认为贞德是受到魔鬼蛊惑，但还是派人到希农（Chinon）去征求国王的同意。结果皇室下诏召见，博德里古队长给她一把剑，而瓦库勒尔地方的人民则为她买了一匹马，这段漫长而危险的旅程，有6位士兵愿意护送她前往希农。可能是为了防范男性侵犯，或为了便利骑马，并为了获取军中官兵的好感，贞德改换男装，穿上军服短褂马裤、绑腿与马刺——且将头发剪短成男孩模样。她镇静而有信心地骑马上路，经过各个城镇时，人们搞不清楚，一面害怕她是个女巫，一面又崇拜她，当她是位圣徒。
经过11天450英里的行程之后，她终于见到了查理国王和国王左右的大臣。当时查理国王虽然穿着没有皇家气派的破旧衣服，但贞德立即认出是皇上（传说是如此——因为有关贞德的故事总免不了添加附会），并且向国王敬礼说：“仁慈的殿下，上帝赐您长寿……我名叫贞德，天主借我传示于殿下，您将在兰斯接受涂油与加冕，凡是法国之王，应为天主的代理。”一位那时身为贞德的随军牧师后来说，她私人是确认国王的合法身份的。有些人认为，自贞德与查理初次会见起，她即接受这位教士作为她言论的合法解释人，并且照他们的指示而向国王建议；在皇室的政策制定上，各主教可以透过贞德来更换高级将领。不过法国国王查理对贞德仍有怀疑，故派遣她前往普瓦捷接受专家之考验。他们并未在她身上发现邪恶，又另委派一些妇人检查她的贞洁，结果他们对那柔弱的一环也感到满意。因为像贞德一样，他们认定一位贞洁女人，应有特权作为上帝的役使与传信人。
奥尔良的迪努瓦将军向守军保证说，上帝即将派遣一个人来援救他们。他听到贞德这位圣女，心里于是存着一半希望，请求朝廷立刻派遣贞德前来。朝廷同意，让贞德骑着黑马白盔白甲，手里举着绣有法国百合花纹章的白旗，由一群护卫带着，准备分给围城人民粮食，同往迪努瓦将军那里。他们进入该城（1429年4月29日）并不困难，因为英军并未全部包围，而只是将两三千士兵（少于奥尔良的守军）分派在近郊的十几个要塞。城里的人，欢呼贞德为圣母的化身，虔诚地愿跟随她赴汤蹈火，拥着她上教堂，她祈祷时他们也跟着祈祷，她哭泣时他们也跟着哭泣。士兵们听到她的训话而离绝情妇，拼命地表现他们不再犯亵渎神明之罪。他们有一位名叫拉·伊雷（La Hire）的队长，觉得这事不可能，圣女贞德乃令他指着指挥棒发誓，以求天断。于是这位加斯孔（Gascon）地方的佣兵队长念出了下面有名的祈祷：“上帝陛下，如果您是加斯孔队长，而拉·伊雷为上帝，则拉·伊雷为您做什么，求您也为他同样的做什么。”
贞德送信给英军统帅塔尔博特（Talbot），建议两军应如兄弟联盟同向巴勒斯坦（Palestine）进军，从土耳其人手里夺回圣地。塔尔博特认为此一建议超过他的权限。几天后城内有批守军，瞒过迪努瓦与贞德，偷出城外，攻击英军的一座营地。英军奋勇抵抗，击退法军。迪努瓦和贞德这时已听到骚动，乃上马命令士兵再次出击，结果大胜敌阵，迫使英军放弃据点。翌日，法军再度攻击其他两座英军营垒，并予占据，交战时贞德曾随军深入敌阵。她的肩膀在第二度迎战时，被箭所伤，但裹好伤处，她又再次投入战场。这时，纪尧姆·迪斯（Guillaume Duisy）的巨炮将每颗重达120磅的炮弹轰入英军的坚固营垒。贞德并未看到英军营垒陷落以及胜利的法军屠戮500名英军士兵的情景。塔尔博特最后认为其兵力，不足以包城，因而向北撤退（5月8日）。这时法国举国欢腾，一致承认“奥尔良的圣女”实为上帝之万能。但英军却予以指斥而视其为女巫，同时发誓不论死活都要捉到她。
贞德在胜利的第二天，动身往见正从希农前进的国王。后者以一吻来迎接她，同时不顾将通过敌区的困难，接纳了她穿过法国向兰斯城进军的计划。法国国王的军队分别在默恩（Meung）、博让西（Beaugency）以及帕特（Patay）各地与英军遭遇，结果赢得决定性的胜利，但圣女也为之震恐的，是法军报复性的屠杀，使这场战役失去光彩。贞德看到一位法兵在杀害一位英国囚犯，乃下马双手捧住那位垂死者的头，一面安慰他，一面叫人去请一位听告解的教士。7月15日，国王进入兰斯，17日，他在庄严的大教堂中以盛大的仪式举行涂油礼与加冕礼。这时，从栋雷米村庄赶来的贞德的父亲雅克，看到他的女儿仍然穿着男装，神采飞扬地轻骑经过法国的这个宗教首都。他并没有放过这个光荣机会，透过女儿之斡旋，他为其村庄争取到免税权。由于经过这段时间，贞德认为其使命已经完成。这时，她想：“倘如上帝乐意，我便可离去，回家与兄弟姐妹去放羊了。”
战争的狂热已注入她的血液。全法国有一半人为之欢呼，视她为神召的圣使，她现在几乎已忘了自己是圣女的身份，而成为一位战士。她约束部属很严，常常恳切地开导他们，禁止部下放荡冶游，这事原已在军中成为习惯；有一次当贞德发现两位妓女陪伴着士兵作乐，她立即拔剑毫不容情地向其中一妓猛刺，竟使剑刃断在尸身上。她随同国王领军攻打英军掌握中的巴黎，她充当前锋以破除第一线敌方战壕，当攻至第二线时，她大腿中箭，但仍不退却，并鼓舞士兵。他们这次攻击不幸失败，损失了1 500人。于是大家开始怨怪贞德的想法；认为祈祷可以打败炮火而感到可笑，因为他们的经验一向都不如此。有些忌妒的法国妇女幸灾乐祸地在看贞德笑话，指责她不该在圣母诞辰的节日，出兵打仗（1429年9月8日）。贞德带着溃败队伍退入贡比涅（Compiegne）城。不料在该处受到勃艮第与英军联合包围。她虽勇敢地率军突围，但遭击败。她最后想撤回城内，发现城门都已关闭。她终于被拖下马来，成为卢森堡约翰男爵（Sir John of Luxembourg）的俘虏（1430年5月24日）。约翰男爵礼敬地将她先后安置在博略（Beaulieu）与博尔维尔（Beaurevoir）两地的城堡中。
约翰男爵俘获了贞德的好运，却带给他严重的困扰而处于两难。他的领主勃艮第的“好人”菲利普公爵要求这份珍贵的奖品，而英方则在敦促约翰男爵将贞德交出，希望给她卑辱的刑罚来驱除贞德那份鼓舞法国人民的魔力。曾因支持英军而被赶出教区的博韦（Beauvais）一地主教皮埃·科雄（Pierre Cauchon），这时也受英方派遣，而挟财势兵力之威，与约翰男爵商谈将贞德移交给英国当局；如此事办成，他可获得鲁昂大主教一职以为报酬。这时控制巴黎大学的约翰男爵，乃怂恿一批腐儒力劝法国国王菲利普以妖女与异端之罪嫌，而将贞德交给那一地区教会领袖科雄，贞德就是在这区被俘的。此一建议受到排斥后，科雄再以1万克朗（25万美元）向菲利普与约翰男爵行贿，结果仍嫌不足。英国政府于是对北海岸的低地国家实施全面禁运。约翰男爵最富庶的税收来源佛兰德斯因而面临破产。约翰男爵经不住其夫人与国王菲利普的恳求，乃不顾其贤善之名，终于接受贿赂而将贞德交给科雄，然后带往鲁昂。她在那里虽正式成为异端裁判所之囚犯，却是由英军看守而被关在鲁昂市长沃里克（Richard Neville Warwick）伯爵辖下的一座堡塔中，双脚扣上脚镣，腰间绑上铁链，系在一根横柱上。
审判从1431年2月21日起，而持续到5月30日。它由科雄主持，其手下一位教士充当原告，另一位多米尼克派僧侣代表异端裁判所，再加上40位对教理与法律有研究之人士做陪审。贞德被控为异端。当时教会为制止邪术分子怪异组织之侵染欧洲，早已向神灵宣称要处死异端分子。因此，女巫每因冒充具有超自然之权力而遭焚死。当时教内外人士曾一致认为，凡是这类人，实际上可能已入魔道，具有超自然的权力。贞德案子的一些陪审员，似乎相信她也如此。据他们判断，贞德否认教会是耶稣在世上的代理者，否定教会的权威，认为比不上她所听到的“呼唤”，即此就可证明她是个妖女。这一点根据于是成了当时法庭上大多数人之意见。然而，他们还是被她那种单纯而无邪的回答，以及虔诚贞洁的心灵所感动。他们都是男人，有时似乎也为19岁少女感到痛惜。她显然是英国恐惧下造成的牺牲品。沃里克以军人的率直性格说：“英国国王为她付出了高价，绝不会让她好死。”有些陪审员主张这事该由教皇来处理——如此可使贞德本人与法庭不受英国势力主宰。贞德也表示愿意将自己交给教皇来裁决，但她同时提出的坚决声明却害了她。她说：有关信仰之问题，她承认教皇之无上权威，但关于她服从“呼唤”的所作所为，却深信只有上帝本身才能裁判。法官们即以此点为异端。这时，由于连续几个月的疲劳讯问，贞德竟被诱签了一份悔过书。待发现她仍被英国司法当局处以监禁终身时，她就否定了该悔过书。这时，英军包围法庭，扬言倘贞德免除火刑，他们即索取众法官的性命。到了5月31日，有一些法官集会，终于判贞德死刑。
受刑那天早上，鲁昂市场空地上高堆着木柴。旁边搭起两座平台，一为英国温切斯特（Winchester）的红衣大主教及其高级教士，一为科雄及众法官；另有800英军站立警卫。贞德由载货马车带入，随同还有一位刎颈之交的朋友僧侣伊桑贝尔（Isambart）伴送。这时贞德要求一支十字架，一个英兵乃以两根交叉木棒递给她，她接受后要求再给她一支受过教会祝福的十字架；伊桑贝尔于是劝使在场官员从圣索沃（St.Sauveur）教堂带一支给她。由于时已正午，英军乃不耐而骚动。“你想请我们在这里吃午饭吗？”他们的队长吼叫道。这时，他的手下便将贞德从教士手中夺下，带到火刑柱上。这时，伊桑贝尔在她面前举起了十字架，另一位多米尼克派的僧侣跟她一起爬上柴堆。柴堆点燃，火焰即在她双脚周围升起。这时，她看到那位多米尼克派的僧侣仍然在侧，乃催促他离开柴堆到安全之处。她口中呼唤着她听到的“天上之音”、圣者、天使长米迦勒与耶稣，痛苦地受焚而死。英国国王的一位大臣对此事预先下了一项历史的结论，他喊道：“我们完了，我们烧死了一位圣徒。”
1454年，教皇卡利克斯特斯三世接受法国国王查理七世的命令，对贞德受刑之罪证重加审查。翌年（此时法国已经胜利），教会法庭乃宣布1431年之判决为不当而无效。待至1920年，教皇本尼迪克特十五世（Benedict XV）终于将这位奥尔良出生的圣女列入教会圣徒之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