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篇 谈赞誉
赞誉乃德行之反映,但它亦是令人反思的镜鉴。倘若赞誉来自庸众,那它往往都是毫无价值的谬奖,而且通常只追随贪图虚荣者,而非德高品正者,因为平庸之人每每不知流光厚德为何物。薄德令他们叹赏,私德令他们惊羡,但对真正的大德伟德他们却浑然不识,唯有虚饰炫耀的假德行才最对他们的胃口。不可否认,庸众的口碑就像一条只漂虚名浮誉而不载厚德重望的河川。但倘若异口同声的赞赏来自有识之士,那就如《圣经》所言,“美名犹如香膏。”[1]这种美名可远扬四方并久久不散,因为香膏之芳泽比鲜花之芳菲更能持久。
歌功颂德有如此多不实之处,以致世人可理直气壮地对其加以怀疑。有些称颂褒扬已纯粹是为了阿谀奉承。如果谄媚者稍欠火候,他会做出一堆通用的高帽子,见谁都可以戴上一顶。如果献媚者有几分心计,他就会将心比心地揣摩自己欲攀附的贵人之心理,然后对其最自鸣得意之处大加吹捧。但如果那狐媚者是个厚颜无耻之徒,他便会找出一个人自己最感难堪的缺陷,然后硬把那缺陷说成优点,叫那被吹捧者也不得不鄙视自己的感觉。有些赞誉是出于良好的愿望和敬意,此乃对君王和要人们应有的一种礼貌;这种赞誉可谓“以赞为训”,因为赞誉者所颂扬之处正是他们希望君王和要人们能做到的地方。有些赞誉就像裹上糖衣的毒箭,实际上是要为被赞誉者招来妒忌,这真可谓最可怕的敌人就是当面说好话的敌人;不过希腊人有这样一句格言:“口蜜腹剑的赞美者将鼻梁生疮。”[2]这就像我们英语中说撒谎者舌尖会起疮一样。毋庸置疑,有益的赞誉应适度、适时,并不流于庸俗。所罗门曰:“早起而对朋友大加赞美,那不啻是对朋友大加诅咒。”[3]对人对事的赞扬过分夸张只会招人反感,并且会招来嫉妒和嘲笑。除个别情况之外,自吹自擂不可能显得合宜得体;但一个人若是赞美自己的工作或使命,他便可以显得非常体面,甚至显出一种崇高。那些身为神学家或经院神学家的罗马红衣主教就自命不凡,对世俗事务极其鄙薄,因为他们把所有的将军、大使、法官和其他非神职官员都叫作“代理执政官”,仿佛他们不过是在代行职权,然而这些“代理执政官”之所为往往比主教们高深的思辨更于人有益。圣保罗在夸耀时屡屡说“恕我妄言”[4],但当他言及其工作时却说“我要赞美我的使命”[5]。
[1] 见《旧约·传道书》第7章第1节。英文钦定本此句中“犹如”作“胜过”。
[2] 此言化自古希腊诗人忒奥克里托斯(Theocritus,约前310—前250)的《田园诗》第12首第23—24行:“我赞美你哟,美丽的人儿,/我不会因此而鼻上生疮。”
[3] 见《旧约·箴言》第27章第14节。英文钦定本此句中“赞美”为“祝福”。
[4] 见《新约·哥林多后书》第11章第21—23节。
[5] 见《新约·罗马书》第11章第13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