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大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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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国际形势日益严峻的紧要关头,毛泽东在国内向传统中国文化顽固的残渣余孽发起了猛烈攻击。他预言说,这将是最后的总攻,在中华废墟上将崛起共产主义信仰坚定的新一代,他们能更好地捍卫革命事业,抵御国内外的敌人。他把中国推入了思想狂热、派系争斗、近乎内战的10年。这就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文革”造成的动乱无一单位幸免。中央政府鼓励人民起来革命,全国各地的地方政府都深陷与“群众”的暴力冲突中。共产党和解放军的杰出领导人,包括历次革命战争中的战将功臣,都纷纷被当众批斗。中国的教育机构向来是中国社会秩序的支柱,此时其运转却戛然而止,无限期停课,让学生们在全国大串联,贯彻毛主席指示,从革命中学习革命。[18]

很多青年人好像突然被松了绑,纷纷参加红卫兵组织;年轻的学生们思想狂热,目无法纪,与国家机构对着干。毛泽东为之撑腰,提了些诸如“造反有理”、“炮打司令部”一类的含糊不清但极具煽动性的口号。[19]他还批准红卫兵冲击党政机关,批判传统社会观念,鼓励他们不要怕“乱”,要扫除“四旧”——旧思想、旧文化、旧传统和旧习惯。毛泽东认为这“四旧”是中国贫弱的罪魁祸首。[20]《人民日报》又火上浇油,发表社论,明确代表政府支持推翻中国延续了几千年的和谐秩序与传统。[21]

这次“革命”结果成了国家机构与人民的一场浩劫。中国权力机构,包括共产党的最高层,都毁于十几岁的红卫兵之手。中国文明一贯是以崇尚学问渊博而著称的,此时却颠倒了乾坤,子女揭发父母,学生斗师毁书,知识分子和高级干部下农村、下工厂,向不识字的农民学习革命实践。全国各地暴行随处可见,红卫兵及其社会上的追随者只要一见任何可能会引起“封建主义”复辟的东西便大发淫威,不过,其中一些人只是随便跟从了某一派红卫兵,只求能太太平平地渡过风暴。

有些斗争的目标是已经死了几百年的古人,但红卫兵的怒火并没有因此而丝毫消退。来自北京的革命师生冲击了孔夫子的家乡,发誓要一举铲除老圣人对中国社会的影响。他们烧毁古书,砸碎石碑,铲平孔子及其后裔的坟墓。在北京,红卫兵捣毁了首都6 843个文化历史古迹中的4 922处。紫禁城据说是周恩来亲自过问后才保住的。[22]

中国社会传统上是崇尚儒家文化精英的,现在,无知的农民反倒成了智慧之源。大学关门了,任何“学术专家”都成了可疑分子,“业务水平”成了个充满资产阶级情调的名词。

中国的外交立场也是一片混乱。国际舞台上,人们困惑地观望着中国对苏联阵营、对西方国家,甚至对本国的历史和文化不分青红皂白地一律大加鞭笞。中国驻外外交官及其随从们向东道国的人民喊话,对他们宣讲毛泽东思想,呼吁他们起来革命。一队队红卫兵还冲击了北京的外国使馆,冲进英国代办处打得工作人员狼狈逃走。此等场面与70年前的义和团运动何其相似!英国外交大臣给中国外长陈毅元帅去函说道,英中两国“虽仍保持外交关系,但宜暂时各自撤回外交使团人员”。可是当时陈毅本人正在挨斗,无法作答。[23]最终,除了中国驻开罗大使、业务素质及思想都过硬的黄华,其他驻外大使和三分之二的使馆人员都被召回国内,到农村接受再教育或参加革命运动。[24]这段时间内,中国与几十个国家的政府争长论短,只与一个国家保持了良好的关系,那就是阿尔巴尼亚人民共和国。

“文化大革命”的象征是被称为“红宝书”的《毛主席语录》,那是1964年林彪主持编辑的。林彪后来被指定为毛泽东的接班人,据说他在预谋发动政变之后,在逃离祖国的路上死于一场空难。当时所有的中国人都得随身携带一本“红宝书”。红卫兵们正是挥舞着红宝书,在北京的授意或至少是容忍之下,在全国“冲击”政府大楼,冲垮省政府机构的。

可是革命会转移斗争目标,被红卫兵冲击的干部与红卫兵自身都不能幸免。红卫兵是因革命思想而走到一起的,并未经过什么正式训练。各派红卫兵都有各自的意识形态和个人喜好,以致后来四分五裂,互相攻讦。1968年,毛泽东正式禁止了红卫兵运动,起用忠诚的党和军队领导人负责重新建立各省的政府机构。

接着毛泽东便宣布了新的政策,号召一代青年人“上山下乡”,向农民学习。这时唯一没有受到冲击的国家机构就是军队,其指挥结构完好无缺,而且承担的任务远远超出了军队的正常范围。被破坏一空的政府部门、农村、工厂都有军人在管理,当然其主要任务仍是保卫国家、抵御外侵。

“文革”给中国造成了灾难性的破坏。毛泽东去世后,第二、第三代领导人对“文革”的评价是一片谴责声,他们在“文革”期间差不多都遭到过迫害。1979~1991年中国的主要领导人邓小平说,“文革”几乎摧毁了共产党的体制,至少暂时破坏了共产党的信誉。[25]

近年来,随着个人记忆的渐渐淡薄,中国国内开始试探性地出现了另一种观点。这种观点承认“文革”期间的确犯下了巨大的错误,但也谈到或许毛泽东提出了一个重要问题,哪怕他的答案酿成了大祸。这个所谓重要问题就是,现代国家,特别是共产党国家与人民的关系。在农业社会,甚至在初具规模的工业化社会里,治理国家牵涉到广大民众所能理解的各种问题。当然,在贵族社会中,所谓公众的人数是很有限的。但不管有无正式的合法性,执行指令的人都需要与公众之间保持一种默契——除非治理是完全强制性的,而一般来说强制性的治理也是不可能持久的。

当今时代的一个挑战就是,各种问题日趋复杂,因此,法律框架也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政治系统发出指令,却是越来越多地由与政治进程和民众脱节的官僚部门来贯彻执行。这些部门唯一能控制的就是定期选举,有时连这点都做不到。甚至在美国,重大的立法案往往长达几千页,客气地说,能仔细将其读完一遍的议员真是凤毛麟角。特别是在共产党国家,官僚机构都各自为政,政界和官僚阶层之间存在隔阂,而两者和公众之间更是隔阂颇深。于是,官僚机器可能会催生出一个新的领导阶层。毛泽东企图一举解决这个问题,却几乎摧毁了中国社会。最近,一位中国学者、政府顾问胡鞍钢在书中说道,“文革”虽然失败了,但为70年代末80年代初邓小平的改革奠定了基础。胡鞍钢建议把“文革”作为一个案例,来研究如何让中国现有的政治体制中的“决策系统”“更民主、更科学、更体制化”。[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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