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述、命名、分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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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根本上说,相异性的修辞是一种表述的行为:它的目的是要把相异者变成相同者(tradere);它是送差别过河的摆渡者。但是,在《历史》中,所谓的表述(traduction)是什么样的呢?它具有何种地位?叙述者是否念念不忘地只想着如何表述呢?也就是说,是否只想着如何“把一种语言表达的东西,用另一种语言表达出来,同时在两种表达之间建立语义和表达上的等同”呢?[70]

1578年,让·德·莱里出版了游记故事《巴西游记》(Histoire d’un voyage en la terre du Brésil)。这个文本是按照真正的“表述结构”组织的[71],也就是说,在叙述的过程中,文本渐渐地证明,在“此处”和“彼处”之间,并不是事物有差别,只是事物的表象不同而已,因为,总起来看,人的本性是一样的,只是语言相异。但是语言是可以翻译的,因此差别也就可以被领会。在旧世界和新世界之间,翻译既维持又缩小了大洋的距离:因此,翻译既是两个世界之间永远存在断裂的标志,又是两个世界不断重新努力连接的标志,断裂/连接是影响文本的一个运动的两个阶段。为了从理论上得以建立,这样的表述结构的前提,是能够参照一种提出问题的方法,而这种方法能在存在和表现之间做出区别。

这种对表述/翻译的思考在让·德·莱里的书中变得非常明显,因为第二十章是一部法语—图皮语的词典,或者“更加准确地说,是一本语言学习的教科书”[72],具体表现的形式是一个图皮南巴人和一个法国人之间对话。如果差别只是语言的问题,那么这一章给出了“语言转变的规则”。[73]况且,这场“研讨会”结束了对印第安生活图景的描述,因为后面只剩最后两章,讲的是回国的曲折经历。

在《历史》中,我们能够看到某种“表述结构”吗?如果从字词准确的意义上说,当然没有。里面没有任何埃及语—希腊语,或者波斯语—希腊语,或者斯基泰语—希腊语的“研讨会”。马可·波罗学过波斯语和蒙古语,也学过一点儿中文。让·德·莱里有一个“中间人”,一个翻译,但是他学了图皮语,而且正是由于他懂得外语,才和他的老对头特维(Thévet)发生了争吵。特维在《宇宙志》(Cosmographie)中专门有一章,写美洲人的语言,但是,据莱里说,特维只不过是在“胡说八道”,是在“乱说一气”,因为实际上,他连外语的一个词也不懂。莱里自己也经常使用图皮语的一些词,常常是名词,而且他紧接着会给出这些词的翻译和解释。这种做法肯定会产生一些异国情调的效果,但是也可以让人觉得他是在严肃地谈论事情。希罗多德则很可能只懂希腊语[74];也许他不像莱里,没有到任何国家参观过,也不像马可·波罗那样,在同一个地区生活了16年,但是尽管如此,一般来说,希腊人还是只会讲希腊语。莫米利亚诺说:“他们不会用土著语与当地土著交谈……他们没有把外国书翻译成希腊文的传统。”而且,希罗多德投向其他文明的目光,说到底,是一种“冷漠的、自信的目光”。“他们没有理由受到外国文明的诱惑。事实上,他们不会讲外语,因为他们没有切实地了解外国人的愿望。”[75]

事实上,希罗多德或者与希腊人聊天,或者与讲希腊语的人聊天,或者他通过翻译了解情况,正如他在埃及旅行时我们所看到的那样。在参观胡夫金字塔时,他提到一句铭文,并补充说,“翻译把铭文给我读了一遍,如果我还记得翻译说的话,那就是……”[76]不过这是唯一的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其他时候,当他转述别人的话,援引某个文本或者铭文的时候,根本没有提到翻译的问题。一般来说,除了通过翻译之外,我们看不到《历史》中的希腊人与波斯人有直接关系,[77]米利都的希斯提亚埃乌斯是个例外,米利都的希斯提亚埃乌斯是暴君,是波斯大王的傀儡,他有一次至少用波斯语说了几句话。而且那也是在一个很特别的场合:在一场战斗中,在他即将被波斯士兵杀死的时候,他说出了他是谁;至少可以说,当时的情况十分紧急![78]关于翻译的培养,第二卷中有一些值得关注的说明:普萨美提克(Psammétique)在爱奥尼亚人和卡利亚人(Cariens)的帮助之下登上了权力的宝座,便把一些土地让给他们,“而且为了让他们用希腊语言学习,还把一些年轻的埃及人交给他们,正是由于这些教授语言的年轻人,才有了今天埃及的翻译”。[79]因此,翻译也是子承父业的,但是更主要的是,充当翻译的,是那些讲希腊语的埃及人,而不是懂得埃及语的希腊人。

虽然《历史》不是根据“翻译活动”组织起来的,但我们还是可以看到一些翻译的个案(30多处)。从与相异者的关系的角度来看,这些翻译是什么类型的,又说明了什么问题呢?首先是一些名词,而且主要是专有名词;相反,翻译的对象从来不是句子。因此,翻译从根本上说,是与命名联系在一起的:在讲述相异者的故事过程中,翻译是一种命名的方式。

专有名词是有意义的,我们从波斯大王大流士、薛西斯、阿尔塔·薛西斯的名字当中便可以看出。译成希腊文之后,这些名字的意思是“压迫者”“战士”“大战士”,而且“希腊人可以用自己的语言称呼这些君王,不会出错(horths)”。[80]通过翻译,名字变得既是专有名字,又像是称呼:“大流士”和“薛西斯”,就好比是“狮心理查”(Richard Coeur de Lion)或者“可怕的伊万”(Ivan le Terrible)一样;翻译可以带来补充的意义。原来只供简单分类用的名字(从前有一个国王名叫“大流士”,还有一个国王名叫“薛西斯”,如此等等),经过翻译之后,也可以作为称呼使用,因为这些名字表达了有关人的某种特点:薛西斯,是王朝的第三个君主,在西律斯和大流士之后,而且他还是个“战士”。

以下是第二个关于翻译/名称的例子,含义比前一个例子更加丰富:阿玛琮女战士的名字,斯基泰人称呼她们“Oiórpata”,翻译成希腊文,意思是“杀男人的女人”,因为斯基泰人称男人为“oior”,“pata”的意思是“杀死”。[81]因此,看起来翻译是分两步完成的:在斯基泰王国,阿玛琮女战士被称为“Oiórpata”,在希腊文里,这个名字的意思是“杀男人的女人”。换句话说,虽然“Oiórpata”的确是“阿玛琮女战士”的翻译,但是两个词的“词源”并不一样:从“斯基泰语的词源”来看,我们得到的是“杀男人的女人”的意思,而从希罗多德没有提到的希腊俗语(读者很可能懂得这种俗语)的词源来看,我们得到的是“A-mazós”,是“没有乳房”的意思。[82]因此,简单的名称翻译,利用希腊语域和斯基泰的语域,建立了阿玛琮女战士的形象。由于翻译,对于希腊人来说,“Oiórpata”的名称变成了一种描述,从而增加了希腊人对阿玛琮女战士的了解。

最后一个例子,关于巴图斯人(Battos)。巴图斯人建立了利比亚的塞拉殖民地:“……生了一个儿子,说话很费力,口吃,据特里安人(Théréens)和塞拉那人(Cyrénéens)说,人们给这个孩子取了个名字,叫巴图斯(希腊文的Battos是结巴的意思)。但是,我认为,人们给他取的是另一个名字,当他来到利比亚的时候,他把名字换成了巴图斯……因为利比亚人称国王为‘巴图斯’……”[83]因此,同一个名称“巴图斯”,指同一个人,如果按照希腊的语域来看,那就是“结巴”的意思;如果从利比亚人的观点来看,那就是“国王”的意思。可以从一个语域过渡到另一个语域的,恰恰就是名称的翻译,而叙述者的知识为“翻译”提供了保证(“我认为”)。

除了这些例子之外[84],命名翻译也特别用于神的名称。的确,神的名称是什么?神的名称是专有名词,是称呼,还是普通名词呢?神的名称是什么意思?名称的问题(ounómata),是一个广泛和复杂的问题,因为这个问题涉及《历史》中神的空间和神的代表性。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不能简单地就事论事,在此,我只局限于评价翻译的活动及其与相异性修辞的关系:翻译作为这种修辞的一个过程。

翻译可以从母语向外语翻译(先提出希腊神的名称,然后再给出蛮族语的名称),也可以从外语翻译向母语,但还是以从母语翻译向外语为主(从母语翻译向外语的例子有11个,从外语翻译向母语的例子有5个)。

从外语翻译向母语的,都是在埃及话语的背景之下:某个希腊语的神,就是某神(后边是埃及文的名称katà Helláda glssan)[85];相反,斯基泰的神都是从希腊语翻译过来的。[86]

第二点,名词的重要性。自从《创世记》的典故以来,我们知道,命名具有对被命名者的控制作用:亚当在给上帝的创造物命名的同时,也就宣示了对创造物的优越性。保守秘密,是标志着名称重要性的另外一种方式:的确,我们知道在很多原始社会里,一些人的专有名称是保密的(也就是说,这些人的名字只对某些人揭示,而且要有一定的仪式)。因此,让人接受一个名字,或者知道人的名字,要有一定的权力:名称一向不仅仅是称呼时的声响。

在希腊的背景之下,德谟克利特写过一本《名集》(Onomastikón),他说,神的名字是“具有声音的神圣的雕像”(agálmata phōnḗenta)。[87]因此,神的名字是神的“声音代表”,正如神的雕像是神的图形代表一样。远在德谟克利特之前,毕达哥拉斯学派的学者不仅考察过神的名字,而且也考察了所有事物的名称和事物的形象(agalmata, eikones)。[88]从这个角度来看,名称是对事物的说明,而且神的名称是对神的说明:知道神的名字,就是知道神。比如安提西尼(Antisthène)就认为,教育开始于对名称的学习;安提西尼写过一本书,题目就是《关于教育或者名称》。[89]后来克拉底鲁接过了他的论断,有几页文字专门论述神的名字。[90]的确,苏格拉底研究过神的名称的组成,认为该项研究是一件很开心的事,他想知道神的名称是否名副其实,想根据神的品质,给出神的名称的词源。大致来说,这就是关于神的名称(ounómata)问题的背景,尤其是神的名称起源于埃及这一断言,也是出自这一背景之下,希罗多德曾写道:“几乎所有神的名称都是从埃及来到希腊的。”[91]虽然人们对这一断言争议很大。

第三点,翻译的可能性意味着什么。如果我可以说,赫斯提亚用斯基泰语说是塔比提,或者把奥西里斯译成希腊文,那就是狄俄尼索斯,这意味着什么呢?林福斯从中得出结论说,神的名字是和普通名称一样对待的。[92]说到底,神的名称的地位和语言中其他名词的地位是一样的,语言被设想成是一个词汇表:由于形成了一张名词对照表,神的名称也和普通名词一样,可以翻译成另一种语言。

但是,专有名词和普通名词之间的区别是完全恰当的吗?不用具体看逻辑学家和语言学家就什么是专有名词进行的讨论,我们还是可以说,在《克拉底鲁》(Cratyle)当中,柏拉图是想建立一种对事物命名的一般性的理论,似乎并没有区别对待专有名词和普通名词:在139个命名的例子当中,49个是专有名词。[93]好像这两种命名的做法是一样的。列维-斯特劳斯(Lévi-Strauss)还指出,“名词多少都有些‘专有’的特点,这一特点不是以内在的方式确定的,也不能通过其与语言的其他字词的比较确定,它是依据每个社会声明其分类工作的完成时刻而定的”。的确,对于人类学家来说,专有名词和空间的地点词一样,是社会集团内部的一个标志点,除了作为“在一个包含有多种维度的系统中分配位置的办法”之外,不可能用其他的方法来定义它。通过执行分配规则,专有名词识别的是某个位置,而且“确认被命名的个人属于某个预先设定的阶级”。在这些条件之下,“说一个词被感知为专有名词,也就意味着是在说它处在某个水平上,在这一水平之上,不需要再进行任何分类,这不是绝对的,而是指在一个确定的文化体系内部是这样”。[94]专有名词具有分类的作用,而且它的意义永远至少是这样。

神的名称,如果说它“具有识别某个位置的作用”,那么它似乎是属于专有名词的。它们“的确证实了一些被命名的个体属于某个预先设定的阶级”(神的阶级),另外,显而易见的是,我不能用随便什么名称来称呼它:神的名称属于一个范式的整体,所以,神的名称是专有名词。但是,由于神的名称可以从埃及文译成希腊文,或者从希腊文译成斯基泰文,所以翻译似乎又使这些名称变成了普通名词。不管怎么说,在查阅希罗多德的“词典”时,我们发现这部词典根本不完整:很多神的名字都没有翻译,比如,我们知道,利比亚人向雅典娜、宙斯、赫利俄斯(Hélios)、波塞冬等神祈祷,但是我们并不知道用利比亚文如何称呼这些神。我们看到有希腊文的名称,但是没有本地土著语言的名称。[95]从母语向外语翻译的这种缺位意味着什么呢?是不是叙述者不知道另外一种语言中的名称,或者认为没有必要提供另一个语言中相当的名称,因为用希腊文的名称为本地土著的神命名,对于文本的读者来说,作为标记已经足够了呢?

但是,相反的情况也有:从外语向母语的翻译也有缺位的时候,文本中只给出了本地土著神的名称,而没有相应的希腊文名称。这样一来,在神的名称对照表里,就出现了空白,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出现了三重的空白,因为这种现象重复了三次,涉及三个神:库贝贝、普雷斯托洛斯(Pleistoros)和萨尔莫克西斯,三个神都被说成是“本地的神”(theós epichṓrios),而且“本地的”(epichṓrios)这个形容词的出现,说明这些神的名称是不能翻译的。库贝贝被说成是“萨迪斯本地的神”。为什么这时候,她的名称不能翻译成库伯勒或者众神之母呢?有两个理由:爱奥尼亚人造了国王的反,来到萨迪斯,烧了她的庙(所以这个神不可能是希腊的神),反过来,波斯人“以此为借口,也烧了希腊地方的神庙”(所以这个神也是波斯的神)。[96]普雷斯托洛斯则是一个阿普斯辛斯的色雷斯人的神,要用人作为牺牲品向他献祭[97],这一特点也许说明为什么对照表中相应的位置是空白的:对这样的神,在希腊文中不可能有对应的神。至于萨尔莫克西斯[98],本来他的身份就说不清楚(他是神、是人还是鬼呢?),而且给他“派”信使的那种可怕的方式,也说明了为什么没有翻译他的名称。不仅他的相异性是没有办法翻译的,而且他还有一个别人送给他的名字:“就是这同一个萨尔莫克西斯,有些人叫他吉贝累西斯”。从萨尔莫克西斯到吉贝累西斯这个叫起来更加奇怪的名字,我们离可能的翻译更远了。[99]在这三种情况当中,翻译的缺位也许说明是对照表中的缺位:对照表中没有与库贝贝、普雷斯托洛斯和萨尔莫克西斯对应的希腊文的名称。

总起来看,“词典”里的空白证实,给相异者命名,那就是给它分类。普雷斯托洛斯或者萨尔莫克西斯/吉贝累西斯的例子的确表明,不翻译,不仅仅是对神的一种分类,也是对人的分类。的确,名称的相异性只不过是部族相异性的借代而已。不翻译,就等于是分类,但是显而易见,翻译,也同样是分类。涉及蛮族的诸神时,我们从表达的回归便可以明确地看到这一点,“他们崇拜的神,只有……”[100]比如,马萨格泰人只知道太阳神,斯基泰人只向8个神祈祷,但是不管是哪种情况,蛮族人的神都比拥有12主神的希腊少。换句话说,在给相异者分类的同时,我也是在给我自己分类,好像翻译总是从母语向外语的翻译,也就是说,好像供参考的神总是希腊的诸神,而且叙述者是根据有或者没有的系统进行翻译的。

从这种翻译命名的做法当中,我们要不要得出结论说,在诸神之间,差别只存在于名称上,只要翻译一个名字,便可能通过名字看到神的身份,而且说到底,其实神在各处都是一样的,虽然各处的人们敬的不一定是一样的神?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翻译的活动就真的有其地位了:叙述搅起语言的异质之碎屑,表现出物质的身份。尽管存在着地理空间的差异性,但是神的空间还是统一的。阿弗洛狄忒和乌拉尼雅(Aphrodite/Ourania)在名称之间作为参照点的对应关系,表示的也许就是这样的意思。阿弗洛狄忒/乌拉尼雅被亚述人(Assyriens)称为米利塔(Mylitta),阿拉伯人称为阿里拉(Alilat),波斯人称为密特拉(Mitra)。[101]叙述者有一段说明,表达的大概也是这种意思:在谈到奥赛人(Auses)和马克利斯人(Machlyes)的“土著的神”(authigenḗs)时,叙述者说,就是“我们所称的雅典娜”。[102]这里的“我们”指的是希腊人,而且与“他们”利比亚人,是有区别的。但是事实上(不管是对于我们,还是对于他们)神是一样的。叙述者针对利诺斯(Linos)说的一些话,表达的仍然是这种意思:“利诺斯”指的既是一首歌,也是一个人物,在希腊、埃及、腓尼基、塞浦路斯和其他地方,人们都为“利诺斯”举行庆祝活动。在希腊,人们称之为利诺斯,在埃及文里称之为马内洛斯(Manéros),“每个部族的名称都不一样,但是人们都认为,那就是希腊人歌颂的利诺斯”。[103]在这一点上,名字虽然具有多样性,但是指的人物其实是同一个。

与此相反的,是位于斯基泰王国北部的盖洛诺斯人部族的做法,他们“以希腊人的方式”(hellēniks)向希腊的神祈祷(theói hellēnikoí)。[104]希罗多德明确说,盖洛诺斯人的祖先是希腊人。薛西斯好像并不相信神的空间是统一的,因为,在来到欧洲之前,在跨过赫勒斯滂海峡之前,他让人们向“共同接受了波斯土地的神”(lelógchasi)祈祷。[105]当然,这是薛西斯在讲话,希罗多德并没有把这种祈祷记在自己的账上。

在这种做法当中,最重要的时刻就是命名;说到底,翻译只不过是一种重复的命名法。翻译首先是从母语向外语的翻译,而且叙述者从来不解释名称对照表是以何种方式建立的:翻译的方式好像是不言而喻的,好像是大家都知道的。的确,他从来没有提出过翻译的理由,没有说这是他的翻译,甚至连解释也没有。翻译是分类,也就是说,翻译的目的不是将相异者变成相同者,清点差别,而只是将一些分类的框架在世界上到处套用。所以极而言之,那不是在“翻译”,而只是将相异者的神的空间格式强加给人,通过这种格式来破解神的空间的密码,因此也就是建立神的空间:这样一来,只要按照有/没有的系统去“解读”就行了。

翻译将我们引向了命名,而命名又表现为一种分类的模式,然而,分类的人,命名的人,翻译的人,就是旅行者。的确,旅行者知道名字:在地理空间,他知道地点的名称是如何划分地域的;在由事件编织而成的网中,他知道主要的行为者是如何分割这张网的;在神的空间,他知道如何分割神的名称。对于那些在听他讲话的人,他分配名称(以及这种声音所包含的知识,以及它所带有的对听他讲话的人和对命名的事物产生的影响);或者还有更有利的情况,他重复了亚当的经验,他用一个名称来称呼那些从来没有存在过的事物,那些已经不存在了的和还没有存在的事物(至少就他所知道的事情而言)。他有给事物命名的渴望,而且在这样做的同时,他感到非常高兴。希罗多德经常明确说,他知道名称。一直到世界的某一点,向北或者向南,人们知道各不同部族的名称,但是再往远处去,就没有人知道了:“一直到利比亚的亚特兰蒂斯人(Atlantes)的地盘之前,我可以列举出居住在周边的人们,再往远处去,我就说不清了。”[106]或者,他喜欢强调说,他可以说出参加了某次战役的所有士兵的名称(因为他收集了这些情况)。他知道巴图斯是结巴,也是国王,他知道奥赛人和马克利斯人的神,就是我们称之为的雅典娜,他可以把一个名称换成另一个:他是这种变换的“道路”和保证。

从某种意义上说,马可·波罗的故事是由一个个异国情调的名称串联起来的,而且每次都展示出名称所包含的值得注意的内容。让·德·莱里先是说植物叫什么,动物叫什么,然后再讲图皮(Tupi)的“文化”。

如果说命名是游记故事的源泉之一[107],如果真有命名的愉悦,那么翻译,翻译的命名,似乎进一步加强了这种命名的愉悦感,因此在相异性的修辞当中也是有其地位的。


对“奇闻逸事”的衡量尺度描写:看见和让别人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