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卡萝尔看过的书,真是数量惊人,这些书不是从公共图书馆借来的,就是从圣保罗各书店买来的。起初,肯尼科特对她买书的癖好感到十分不安。书——终归是书嘛,这儿图书馆里有的是好几千册书,可以免费借阅,那你又何必一定要自己掏钱去买呢?为了这件事,他担心了两三年,后来认为她之所以染上“怪癖”,也许就是她当过图书馆馆员的缘故,恐怕一辈子也都改不掉吧。
她读过的这些书和作者,十之八九都是维达·舍温深恶痛绝的。他们中间,有年轻的美国社会学家,年轻的英国现实主义作家,俄国的恐怖分子;安纳托尔·法朗士[3],罗曼·罗兰[4],尼克索[5],威尔斯[6],萧伯纳,凯伊,埃德加·李·马斯特尔斯[7],西奥多·德莱塞[8],舍伍德·安德森[9],亨利·门肯[10],以及所有具有颠覆性的哲学家和艺术家,无论是在纽约挂着蜡防印花布帷幔的画室里,在堪萨斯的农场里,在旧金山的客厅里,还是在亚拉巴马的黑人学校里,许多妇女正在孜孜以求地向他们请教。卡萝尔从他们那里得到了一种模糊不清的、如同好几百万妇女都感觉到的愿望,同时,她也得到了一种必须具有阶级意识的决心,但她就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属于哪一个阶级。
她读了这些书以后,当然对她观察大街、戈镇,以及跟肯尼科特一起驱车时所看到的附近乡镇很有帮助。在她飘忽不定的思想里,逐渐形成了某些信念,甚至就在她上床睡觉前,或是在修剪指甲时,或是在等待肯尼科特回家的时候,也还会出现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印象。
后来,她就把自己的这些信念告诉维达·舍温——维达·伍瑟斯庞。她们两人坐在热水汀旁边,那里还有刚从惠蒂尔舅舅杂货食品店买来的一大碗质量不太好的胡桃和美洲山核桃。那天晚上,肯尼科特和雷米埃跟斯巴达协会的其他几位干事一起到瓦卡明去主持该地分会的成立典礼仪式。所以,维达就跑到卡萝尔家里来过夜了。她帮着卡萝尔先让休上床睡觉,而且还满嘴唾沫星子乱溅,啧啧称赞孩子的皮肤很柔嫩。随后,她们两人就开始闲聊天,一直聊到深更半夜。
那天晚上,卡萝尔嘴里所讲的和她心里反复琢磨的,表达了成千上万个草原乡镇广大妇女的心声。她所提出的方案,并不能使许多现实问题迎刃而解,只不过展示出一些可怜巴巴的、徒劳无益的幻景罢了。她并没有把自己的意见简明扼要地用言语表达出来,只是略微提到了这么几句:“哦,你知道”,“你要是领会我的意思的话”,以及“我可不知道这会儿我自己是不是讲清楚了”。其实嘛,她的这些意见已经够明确,足以使人义愤填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