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卡萝尔曾经了解过这种普遍沉闷的生活对来自外国的移民所产生的影响。她记得,在头一代斯堪的纳维亚移民中间,还可以看到一些异国情调。有一回,碧雅领她去逛路德教会礼拜堂前设摊叫卖的挪威人市集,她看到就在一个地地道道挪威乡村小饭馆里,有一些肤色苍白的女人,穿着镶嵌金丝、彩色珠子绲边的大红坎肩,蓝边的黑裙子上束着绿条子围裙,高高耸起的小圆帽使她们的脸蛋儿显得格外俊秀——她们正在给顾客们端上“rommegrod og lefse”——甜酥饼和肉桂酸牛奶布丁。卡萝尔在戈镇破题儿头一遭发现了这种新奇的事物。她几乎醉心于这种淡淡的外国风情之中。
可是她也看到:这些斯堪的纳维亚女人,却乐于把她们带有肉桂风味的布丁和大红坎肩,各自换成炸猪排和浆得梆硬的白褂子,把挪威峡湾古色古香的圣诞赞歌换成了《她是我的爵士乐美人儿》,渐渐地跟美国生活方式趋于一致。在不到一代人的时间里,本来她们那些愉快的、新颖别致的习俗,如今早已蒙上了灰暗的色调。虽说本来也许会给小镇生活增添异彩,这一变化过程,是在她们的子女身上集大成的。他们穿的是成衣,说的是中学里流行的俚语,竭力遵守当地礼俗,这么一来,健全的美国生活习俗,就毫无保留地把入境的外国风俗习惯完全吸收过来了。
她觉得自己跟这些外国移民一样,也在潜移默化,变成貌似好看、实则庸庸碌碌的人。一想到这里,她非常害怕,很想起来反抗。
卡萝尔说,在许许多多小镇上,人们要是想保持体面,就得发誓在知识领域力求贫乏简单。每一个小镇上,除了五六个人以外,几乎人人都把极其容易造成的愚昧无知引以为荣。但凡“有智力”,或是“有艺术素养”,或是按照他们所说的“自炫博学”的人,反而都被视为自命不凡的、道德有问题的人。
虽然在施政纲领和合作社销售方面的大规模的实验,以及需要知识、勇气和想象力的冒险事业,确实已然在美国西部和中西部着手进行,不过,搞这些实验活动并不是在城市,而是在农村。在城市里,这些异端邪说只不过得到少数教师、医生、律师、工会和像迈尔斯·伯恩斯塔姆那样的工人支持罢了,事后他们往往因此遭到指责,被人讥笑为“狂热病”和“半瓶醋的空谈社会主义者”。报刊编辑和教会牧师,都会喋喋不休地对他们进行劝诫。那种安之若素的愚昧无知,就像乌云似的笼罩在他们头上,使他们感到郁郁不乐和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