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星期天他们在斯梅尔舅舅家里吃晚饭。餐室里陈放着一盘水果和鲜花,此外还有一帧放大了的惠蒂尔舅舅的铅笔画肖像。尽管贝西舅妈一会儿嘀嘀咕咕说罗伯特·B.施明克太太那串珠子项链不怎么样,一会儿却又埋怨惠蒂尔在今天请客的日子里,真不该穿上那条肥大的带条子的裤子,但卡萝尔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似的。她也没有尝尝烤猪肉片的美味,就没头没脑地说:
“喂,威尔,今天上午,我在教堂里看到有个身穿白色法兰绒裤的年轻小伙子,是不是大家常常谈到的那位瓦尔博格呀?”
“是啊,就是他呗。他身上的那套行头,实在太漂亮了!”肯尼科特一面说,一面在自己硬邦邦的灰色袖口上刮去那个白色污斑。
“他穿得的确不坏。我真不知道他是哪儿的人?好像在大城市里住过很长时间。他是不是从东部来的呢?”
“什么东部?是他吗?哈,哈,他就是本地老乡,家就在镇北一个农场,靠近杰弗逊的这一边。他父亲——阿道夫·瓦尔博格——我还认识,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瑞典佬,种了一辈子庄稼,脾气可古怪呢。”
“哦,是真的吗?”她不动声色地问。
“是呀,我想,他大概在明尼阿波利斯待过相当长的时间,是在那儿学的裁缝手艺。我说,他这个家伙相当聪明,真有两下子。书看得很多。据波洛克说,他常常向图书馆借书看,镇上的人就数他书借得多。哈,哈,在这方面,他倒有点儿像你呢!”
这个妙不可言的玩笑,简直叫斯梅尔夫妇和肯尼科特都前仰后合地大笑不止。惠蒂尔舅舅一下子抓住了这个话题,说:“你们说的是在希克斯铺子里干活的那个小伙计吗?哎哟哟,他是个穿裙子的,哪儿像个须眉汉子!一个年轻人应该去当兵打仗,或者干脆下地种庄稼,老老实实地过日子,就像我年轻时一样。可他呢,明明是个男子汉,偏偏做的是娘儿们的针线活儿,身上又打扮得像个女戏子,而且还要上街乱转悠,叫人见了真恶心!唉,想当年我在他这么大的年纪——”
卡萝尔心里真恨不得桌上那把切肉刀刹那间变成一把锋利的匕首,一下子捅进惠蒂尔舅舅的心窝。不消说,报上就会出现惊人的头条新闻!
这时,肯尼科特却说了一些通情达理的话:“哦,我倒是要出来给他说句公道话。我记得他确实参加过入役前体格检查。查出了静脉曲张——虽然不算十分严重,但还是不够资格当兵的。尽管这么说,我总是觉得,像他这么一个人即使上战场,料他也不敢冲着德国兵的肚子把刺刀捅进去!”
“威尔呀,你说话留情点儿,好吗?”
“嘿,料他就没有那种胆量。我看他就是那么扭扭捏捏,简直不像个男人!据说他星期六去理发的时候,对德尔·斯纳弗林说过,他还想去学钢琴呢。”
“真有意思,咱们这个小镇上,人与人之间什么事儿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呀。”卡萝尔天真地说。
肯尼科特一听这话,觉得个中有些蹊跷,可是贝西舅妈一面端上奶油布丁蛋糕,一面却附和卡萝尔的看法说:“是啊,真有意思哟。大城市——可叫人吓坏了。人们在那里尽管干了种种十恶不赦的事儿,准保没有人会知道的,但在咱们这个小地方,就不行了。今儿个上午,我在教堂里就留神注意那个成衣铺里的小裁缝,那时候,里格斯太太乐意跟他一块儿合看她的那本赞美诗集,谁知道他却摇摇头,不要看。那时候,我们大伙儿都在唱赞美诗,他简直就像一个木墩头站在那里,紧闭着嘴巴,从来没有张口。人们都说他自以为知书识礼,比我们大家斯文,可我倒想知道他所说的斯斯文文的礼貌,究竟是个啥玩意儿?”
卡萝尔又在琢磨着桌上那把切肉刀了。鲜血洒在洁白的桌布上——该有多美啊!
接着,她又在暗自思忖道:
“傻瓜!神经病!这是万万办不到的事!自己三十岁了,简直还是在病人说梦……我的天哪,难道说我真的已有三十岁吗?那个小伙子恐怕连二十五岁还不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