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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四 战国策
楼缓虞卿论秦
赵策三
虞卿赤心为赵，不比楼缓狙诈，自然看事决，说理透，所不待言。乃楼缓当虞卿如此又决又透之下，亦复滔滔，凡作三四反复，真文字之雄也。
秦攻赵于长平¹，大破之，引兵而归。因使人索六城于赵面讲²。赵计未定。（叙事。）楼缓新从秦来³，赵王与楼缓计之曰：“与秦城（句。）何如？（句。）不与（句。）何如？”（句。双写何如，欲详计之。）楼缓辞让曰：“此非人臣所能知也。”王曰：“虽然，试言公之私。”（通篇，一段写楼缓，一段写虞卿，又段段夹王语，最好看。）楼缓曰：“王亦闻夫公甫文伯母乎⁴？公甫文伯官于鲁，病死。妇人为之自杀于房中者二八。其母闻之，不肯哭也。相室曰⁵：“焉有子死而不哭者乎？＇其母曰：＂孔子，贤人也，逐于鲁，是人不随。今死，而妇人为死者十六人。若是者，其于长者薄⁶，而于妇人厚？＇故从母言之，为贤母也；从妇言之，必不免为妒妇也。故其言一也，言者异，则人心变矣。今臣新从秦来，而言勿与，则非计也；言与之，则恐王以臣之为秦也。故不敢对。（好。引古自饰，长。）使臣得为王计之，不如予之。”（好。正只四字。）王曰：“诺。”（段段夹王语。）
虞卿闻之⁷，人见王，王以楼缓言告之。虞卿曰：“此饰说也⁸。”王曰：“何谓也？”（段段夹王语。）虞卿曰：“秦之攻赵也，倦而归乎？王以其力尚能进，爱王而不攻乎？”（明甚，快甚。妙，妙！读之欲失笑。）王曰；“秦之攻我也，不遗余力矣。必以倦而归也。”（段段夹王语。）虞卿曰：“秦以其力攻其所不能取，倦而归。王又以其力之所不能攻以资之⁹，是助秦自攻也。（明甚，快甚。妙，妙！）来年秦复攻王，王无以救矣。”（明甚，快甚。妙，妙！）
王又以虞卿之言告楼缓。楼缓曰：“虞卿能尽知秦力之所至乎¹⁰？（好。）诚知秦力之不至，此弹丸之地，犹不予也，（好。）令秦来年复攻王¹¹，得无割其内而媾乎？”（好。）王曰：“诚听子割矣，子能必来年秦之不复攻我乎？”（段段夹王语。王又好。）楼缓对曰：“此非臣之所敢任也。（此句败矣。）昔者三晋之交于秦¹²，相善也。（好。）今秦释韩、魏而独玫王，王之所以事秦必不如韩、魏也。（好。）今臣为足下解负亲之攻¹³，启关通币，齐交韩、魏¹⁴。（好。）至来年而王独不取于秦¹⁵，王之所以事秦者，必在韩魏之后也。（好。）此非臣之所以敢任也。”（好。）
王以楼缓之言告。虞卿曰：“楼缓言不媾，来年秦复攻王，得无更割其内而媾。（一。）今媾，楼缓又不能必秦之不复攻也，（二。）虽割何益？来年复攻，又割其力之所不能取而媾也，此自尽之术也。（明甚，快甚。妙，妙！）不如无媾。秦虽善攻，不能取六城；（明甚，快甚。妙，妙！）赵虽不能守，而不至失六城。（明甚，快甚。妙，妙！）秦倦而归，兵必罢¹⁶，我以六城收天下攻罢秦，是我失之于天下，而取偿于秦也。吾国尚利，（明甚，快甚。妙，妙！）孰与坐而割地，自弱以强秦？（明甚，快甚。妙，妙！）今楼缓曰：秦善韩、魏而攻赵者，必王之事秦不如韩、魏也。”是使王岁以六城事秦也，即坐而地尽矣。（明甚，快甚。）来年秦复求割地，王将予之乎？不与，则是弃前资而挑秦祸也¹⁷；（明甚，快甚。妙，妙！）与之，则无地而给之。（明甚，快甚。妙，妙！）语曰：＇强者善攻，而弱者不能自守。今坐而听秦，秦兵不敝而多得地¹⁸，是强秦而弱赵也。以益愈强之秦，而割愈弱之赵，其计固不止矣¹⁹。（明甚，快甚。妙，妙！）且秦虎狼之国也，无礼义之心，其求无已²⁰，而王之地有尽。以有尽之地，给无已之求，其势必无赵矣。故曰：＂此饰说也。＇王必勿与。”（明甚，快甚。妙，妙！）王曰：“诺。”（段段夹王语。）
楼缓闻之，人见于王，王又以虞卿之言告之。楼缓曰：“不然，虞卿得其一，未知其二也。（楼缓甚不弱。）夫秦、赵构难，而天下皆说，何也？曰：“我将因强而乘弱²¹。”今赵兵困于秦，天下之贺胜战者，则必在于秦矣。故不若亟割地求和²²，以疑天下，慰秦心。（奇！好，好。）不然，天下将因秦之怒，乘赵之敝而瓜分之。赵且亡，何秦之图？（好，好。）王以此断之，勿复计也。”（四字更好。）
虞卿闻之，又入见王曰：“危矣，（赵危。）楼子之为秦也²³！夫赵兵困于秦，又割地为和，是愈疑天下，而何慰秦心哉？（明甚，快甚。妙，妙！）是不亦大示天下弱乎？（明甚，快甚。妙，妙！）且臣曰勿予者，非固勿予而已也。（妙，妙！）秦索六城于王，王以六城赂齐。（妙，妙！）齐，秦之深仇也，得王六城，并力而西击秦也，齐之听王，不待辞之毕也。是王失于齐而取偿于秦，（明甚，快甚。妙，妙！）一举结三国之亲²⁴，而与秦易道也。”（妙，妙！）赵王曰：“善。”（到底，段段夹王语。）因发虞卿东见齐王，与之谋秦。
虞卿未反，秦之使者已在赵矣。楼缓闻之，逃去。
【注释】
¹长平：故城在今山西省高平县西北。
²讲：和解。一作“媾”，求和。
³楼缓：赵人，曾事赵武灵王，主张胡服。
⁴公甫文伯：即公父文伯，鲁国大夫。公父文伯母：即敬姜，季康子的叔祖母。
⁵相室：随嫁妇女，傅姆之类。
⁶其：指公父文伯。连下句意为公父文伯对父母情薄，而对妻安情深。
⁷虞卿：战国游说之士，因进说赵孝成王，为赵国上卿。
⁸饰说：巧辩之言。
⁹资：资助。
¹⁰至：及。
¹¹令：假如。
¹²三晋：指春秋末，晋国为韩、赵、魏三家卿大夫所分，各立为国，史称三晋。
¹³解负亲之攻：意为赵国曾亲秦，而后负之，因而秦又攻赵。今楼缓为秦、赵媾和，不使秦攻赵，故言为赵王解负亲之攻。
¹⁴齐交韩、魏：使赵国同秦国之交与韩、魏相等。
¹⁵不取于秦：即不为秦所取。
¹⁶罢（pí疲）：通“疲”。
¹⁷资：《史记》、《新序》作“功”。
¹⁸敝：困败。
¹⁹固：必然。不止：指割地不止。
²⁰巳：止。
²¹乘：陵。
²²丞：急，赶快。
²³楼子：即楼缓。
²⁴三国之亲：指韩、魏本来是赵的与国，再加上赵赂齐六城，与齐结交，故谓三国之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