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赋序
嵇康
赋特是琴，序乃不止是琴。不止是琴，而又特赋琴，此始为深于琴理者也。细看其涉笔浅深，悉具狂简之态。
余少好音声¹，长而玩之²。以为物有盛衰，而此无变；滋味有厌，而此不倦。可以导养神气，宣和情志³，处穷独而不闷者⁴，莫近于音声也。（先作浅浅说。此说音声。）是故复之而不足，则吟咏以肆志，吟咏之不足，则寄言以广意⁵。（亦先作浅浅说。此说文字。）然八音之器⁶，歌舞之象⁷，历世才士，并为之赋颂。（看他转笔。）其体制风流⁸，莫不相袭。称其材千，则以危苦为上⁹；赋其声音¹⁰，则以悲哀为主；美其感化，则以垂涕为贵。丽则丽矣，然未尽其理也¹¹。（始作深深说。此说文字。）推其所由，似元不解音声¹²；览其旨趣，亦未达礼乐之情也¹³。（始作深深说。此说音声。）众器之中，琴德最优¹⁴，（赋是琴，序不止是琴。妙解无人知。）故缀叙所怀，以为之赋¹⁵。
【注释】
¹余少好音声：我从小就爱好音乐。音声，指音乐。《周礼·地官·鼓人》：“掌教六鼓四金之音声。”
²玩：学习、练习。《列子·黄帝》：“玩其文也久矣。”《释文》：“玩，习也。”
³导养：导，疏通。养，怡养。宜和：宣，抒发。和，谰和。嵇康《声无哀乐论》：“和心足于内，和气见于外；故歌以叙志，儛以宣情。然后文之以采章，照之以风雅，播之以八音，感之以太和；导其神气，养而就之；迎其性情，致而明之；使心与理相顺，和与声相应。合乎会通，以济其美。”
⁴穷独：贫贱孤独。指仕途不遂、政治理想不得实现的境况。《孔子家语·弟子行》：“处贱不闷。”闷：忧懑。
⁵复：反复。肆志：抒发情志。肆，申述的意思。寄言：寄
托于言词（歌诗）。广意：广其意。
⁶八音：《周礼·春官·大师》：“八音，金、石、土、革、丝、木、匏、竹。”这里是指八种不同材料制成的乐器所发出的不同乐声。
⁷歌舞之象：这里是指音乐。象：容貌。《汉书·礼乐志》：“乐有歌舞之容。”
⁸风流：风尚。
⁹称：称颂、赞美。以危苦为上：（琴木）以生于高峻山地者为最佳。
¹⁰赋：赋写。这里有赞赏、赞美的意思。
¹¹未尽其理：未能真正懂得音乐创作的根本原理。这里，嵇康表示不赞同上述音乐美学观点。嵇康认为：“乐之为体，以心为主。故无声之乐，民之父母也”、“口不尽味，乐不极音”、“若夫郑声，是音声之至妙。妙音感人，犹美色惑志，耽槃荒酒，易以丧业”。（《声无哀乐论》）¹²推：推究。元：同“原”。
¹³旨趣：旨意。未达礼乐之情：未能真正理解音乐应该表现什么样的感情。
¹⁴琴德最优：琴德，琴所寓的德性。《宋史·乐志》：“众器之中，琴德最优。《白虎通》曰：“琴者，禁止于邪，以正人心也，宜众乐皆为琴之臣妾。＇”
¹⁵缀叙：联缓词句，以叙述（怀抱）。
